這個月初,下午時分,我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而且連續響了三次,每次的響聲秒數又長。這很不尋常。但通常這時間我在翻越書山或者與寫作拚鬥,不可能接聽電話,好不容易合攏起來的專注力,不能因為不期然的電波而被打斷。到了傍晚,我的工作暫告一段落,應該起來走動一下,以活絡舒展僵硬的肢體。
我看了手機。原來,這三道急電是台灣禁書研究者廖為民打來的。他在留言中,說「……我人回台北,晚上方便找你聊聊嗎?」我回覆道,「我還忙於書稿整理,現下走不開。晚上七點半(我必須吃晚餐),歡迎你來茶敘(其實我最擅長督促他持續寫作和出書)。」就這樣,黃昏的貓頭鷹悄然地飛走了。
我們都在約定的時間到達了。不過,他這次與之前不同,身上少了大背包,地上多了一台小推車。我明白了。來這裡之前,他先進出台大周邊的舊書店選書,而推車裡裝的就是他的戰利品。不過,從這小推車來看,我們都證悟到了體力的極限,開始正視身體的老化,「英姿颯爽」一詞,成了我們懷舊系列的詞語之一。
「目前,我不像你能做到斷捨離(亦即將大量書籍贈給朋友),家裡又有大量藏書,得不到妥善的處理。所以,我想在老家(西螺)一間舊書店。」
「這個主意不錯!據我所知,在日本,有許多小型舊書店,其店內販售的書籍,其實就是店主的藏書。人到了中年最有現實感,總是早日越過上班族的柵欄,於是,就迸出了在自家開設舊書店的念頭。我認為這個做法極好。其好處在於,可以高效散書換得現金,又能擺脫每日書山大軍包圍的壓力,可謂一舉兩得啊!」
「現在,我老家(原書店)正空著(日文:仕舞屋),我所有的藏書都在這裡,應該充分使用這個空間。而且,近年來,我長時期待在西螺,在三峽公寓的時間很少,乾脆返鄉過半隱居的生活,開一間舊書店(營生)。」
「很好。不僅如此,你的舊書店可有很大的發揮,作為台灣舊書文化咨詢站,為書友們提供有用的舊書情報,創造西螺文化沙龍的特色,定期舉辦地方歷史講座,加上,店裡有舒適的大沙發,販售高檔熱咖啡,當地人和外來書友來到你的書店,一定會大聲說讚的。事實上,我也想開一間舊書店,無論在台北市或故鄉嘉義,但擺在面前的事實是,我有極多的現書卻沒有充足現金支撐,這個夢想只能是如夢幻泡影罷了,說什麼也實現不了。對你來說,這或許是一件好事。」
「怎麼說?」
「你不妨思緒飛揚一下。如果,我在嘉義開一間舊書店的話,必然要衝擊到你的舊書店,甚至把你的顧客吸納到嘉義來。就我來說,看到你關店或生意慘淡,人家一定會批評我不講武德,不顧舊書界的道義。因此,我放下了這個夢想,鼓勵你來發揚光大。」
晚間九點許,夜色似乎加深了。我們茶行也要打烊了。他要趕車先行離去,我發現當天晚上六條通的街燈特別明亮,在我的解讀下,俗世的街燈不全然是紙醉金迷的,它們在很多時候依然樂於支持所有的創業者(像蔦屋重三郎那樣)。當然,它們還包括援助各式各樣的追夢人。(2025年3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