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莊暴見孟子,曰:「暴見於王,王語暴以好樂,暴未有以對也。」曰:「好樂何如?」
孟子曰:「王之好樂甚,則齊國其庶幾乎!」
他日,見於王曰:「王嘗語莊子以好樂,有諸?」王變乎色,曰:「寡人非能好先王之樂也,直好世俗之樂耳。」
曰:「王之好樂甚,則齊其庶幾乎!今之樂猶古之樂也。」曰:「可得聞與?」
曰:「獨樂樂,與人樂樂,孰樂?」曰:「不若與人。」
曰:「與少樂樂,與眾樂樂,孰樂?」曰:「不若與眾。」
「臣請為王言樂:今王鼓樂於此,百姓聞王鐘鼓之聲,管籥之音,舉疾首蹙頞而相告曰:『吾王之好鼓樂,夫何使我至於此極也?父子不相見,兄弟妻子離散。』今王田獵於此,百姓聞王車馬之音,見羽旄之美,舉疾首蹙頞而相告曰:『吾王之好田獵,夫何使我至於此極也?父子不相見,兄弟妻子離散。』此無他,不與民同樂也。」
「今王鼓樂於此,百姓聞王鐘鼓之聲,管籥之音,舉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幾無疾病與?何以能鼓樂也?』今王田獵於此,百姓聞王車馬之音,見羽旄之美,舉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幾無疾病與?何以能田獵也?』此無他,與民同樂也。今王與百姓同樂,則王矣。」
2. 注釋
1. 莊暴:齊國大臣
2. 好樂:喜愛音樂或娛樂活動
3. 庶幾:幾乎、接近
4. 世俗之樂:一般人喜愛的娛樂,如聲色犬馬等
5. 管籥:古代的兩種樂器
6. 舉疾首蹙頞:皆為痛苦神色,疾首為頭痛,蹙頞為皺眉
7. 羽旄:裝飾用的羽毛與旗幟
8. 欣欣然:喜悅的樣子
9. 舉:全部、全都
10. 無他:沒有別的原因
11. 與民同樂:與百姓共享歡樂
12. 則王矣:就能稱王
3. 白話文
莊暴見到孟子,說:「我見到了國王,國王跟我談到他喜好音樂,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孟子說:「如果國王非常喜愛音樂,那齊國也就差不多可以安定了!」
過了幾天,莊暴又見到國王,說:「國王曾對莊子說過喜愛音樂,是真的嗎?」國王臉色變了,說:「我不是喜歡先王所喜愛的那種音樂,只是喜歡世俗的一般音樂罷了。」
孟子說:「如果國王非常喜歡音樂,那齊國也就差不多可以安定了!現在的音樂與古代的音樂是一樣的。」國王說:「可以讓我聽聽你的說法嗎?」
孟子問:「自己一個人快樂,與別人一起快樂,哪一種更快樂?」國王說:「不如與別人一起快樂。」
孟子又問:「與少數人一起快樂,與大眾一起快樂,哪一種更快樂?」國王說:「不如與大眾一起快樂。」
孟子說:「我來替國王說說什麼是快樂:如果國王在這裡奏樂,百姓聽到鐘鼓之聲、管籥之音,個個皺著眉頭痛苦地彼此說:『我們的國王這麼喜歡奏樂,為什麼要讓我們落到這種地步?父子無法見面,兄弟妻子分離。』
如果國王在這裡打獵,百姓聽到車馬聲音,看見華美的旗幟,也痛苦地彼此說:『我們的國王這麼愛打獵,為什麼要讓我們落到這種地步?父子無法見面,兄弟妻子分離。』這並沒有別的原因,只是因為國王沒有與百姓同樂。
但如果國王在這裡奏樂,百姓聽到鐘鼓聲、管籥之音,人人都欣喜地說:『我們的國王大概沒有生病吧?怎麼還能奏樂呢?』
如果國王在這裡打獵,百姓聽到車馬聲音,看見羽旄的華美裝飾,也欣喜地說:『我們的國王大概沒有生病吧?怎麼還能打獵呢?』這也沒有別的原因,只是因為國王與百姓同樂。如果國王能與百姓同樂,那麼國君之道就實現了。」
4. 總結
孟子通過「樂」來勸說君王施行仁政。他指出,真正的樂不是君王自己享樂,而是與百姓共享。當人民生活困苦,君王獨樂會招怨;若人民安樂,則君王的樂才會被理解並贊同。
啟示
1. 真正的快樂來自共享,與民同樂才能建立穩固的政權。
2. 君王應當以民為本,百姓的生活狀態是君王政績的反映。
3. 政治不在於形式上的享樂,而在於實質上的民眾安居樂業。
4. 好樂若失其道,將引來怨恨;若合於仁義,則能凝聚民心。
5. 領導者的情趣與百姓的生活若不能一致,會導致嚴重的社會疏離感。
6. 儒家強調「仁政」與「共樂」,不僅是一種政治理想,也是一種社會實踐。
7. 判斷一個領導者是否稱職,要看其是否能做到「與民同樂」。
九、
1. 原文
齊宣王問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有諸?」
孟子對曰:「於傳有之。」
曰:「若是其大乎?」
曰:「民猶以為小也。」
曰:「寡人之囿方四十里,民猶以為大,何也?」
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芻蕘者往焉,雉兔者往焉,與民同之。民以為小,不亦宜乎?臣始至於境,問國之大禁,然後敢入。臣聞郊關之內有囿方四十里,殺其麋鹿者如殺人之罪。則是方四十里,為阱於國中。民以為大,不亦宜乎?」
2. 注釋
1. 囿:苑囿,指王室的圍獵場或園林
2. 方七十里:面積寬廣,周長七十里
3. 傳:古代的記載或文獻
4. 芻蕘(音「初饒」):割草砍柴的人
5. 雉兔:野雞與兔子,常見獵物
6. 大禁:重要禁令
7. 郊關:國都邊界的關口
8. 阱:陷阱,此處引申為阻礙或限制之意
9. 不亦宜乎:不是理所當然嗎?
3. 白話文
齊宣王問說:「周文王的園囿有七十里這麼大,真的有這回事嗎?」
孟子回答說:「在古書中確實有這樣的記載。」
齊宣王說:「那麼大嗎?」
孟子說:「百姓還覺得它小呢。」
齊宣王說:「我修建的園囿才四十里大,百姓卻還覺得它太大,這是為什麼呢?」
孟子說:「文王的園囿雖有七十里,但砍柴的人、捕獵的人都可以進去使用,與百姓共享,所以百姓覺得它小,不是理所當然嗎?
我剛到齊國邊境時,還特地詢問這個國家的大禁,然後才敢入境。我聽說郊外關口之內有一座四十里的園囿,在裡面捕殺麋鹿就如同殺人一樣要處死。那麼這四十里的園囿,就像國中的陷阱障礙,百姓覺得它大,不也是理所當然的嗎?」
4. 總結
孟子藉由園囿大小的話題,指出政德在於「與民共享」。文王雖有大苑,卻與民同樂;齊王苑小,卻獨佔不准百姓進入,甚至施以重罰,導致民怨。
啟示
1. 政者,正也,公平合理的制度能贏得民心。
2. 與民共享資源,比單純限制更能促進和諧。
3. 領導者行事應合情合理,而非恃權自用。
4. 政策是否得民心,不在大小,而在施行的方式。
5. 仁政之道,在於體恤民情,非獨享權利。
6. 嚴苛的法令若違背人情,將成為障礙民生的陷阱。
7. 政德與恩澤,遠比外在規模更為重要。
十、
1. 原文
齊宣王問曰:「交鄰國有道乎?」
孟子對曰:「有。惟仁者為能以大事小,是故湯事葛,文王事昆夷;惟智者為能以小事大,故大王事獯鬻,句踐事吳。以大事小者,樂天者也;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樂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國。《詩》云:『畏天之威,于時保之。』」
王曰:「大哉言矣!寡人有疾,寡人好勇。」
對曰:「王請無好小勇。夫撫劍疾視曰,『彼惡敢當我哉!』此匹夫之勇,敵一人者也。王請大之!《詩》云:『王赫斯怒,爰整其旅,以遏徂莒,以篤周祜,以對于天下。』此文王之勇也。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書》曰:『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師。惟曰其助上帝,寵之四方。有罪無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一人衡行於天下,武王恥之。此武王之勇也。而武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今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民惟恐王之不好勇也。」
2. 注釋
1. 有道:有方法,有原則
2. 惟:只有
3. 湯事葛:商湯以大國之尊侍奉小國葛
4. 昆夷:周邊少數民族部族
5. 獯鬻:北方胡人部族
6. 畏天:敬畏天命
7. 樂天:順應天命
8. 好勇:喜歡勇武
9. 撫劍疾視:拍著劍柄,怒目而視
10. 匹夫之勇:平庸之人的勇氣
11. 衡行:橫行霸道
12. 惟曰:只說
13. 曷敢:怎敢
14. 越厥志:違越其志,違反其意志
3. 白話文
齊宣王問說:「與鄰國交往有什麼方法嗎?」
孟子回答說:「有的。只有仁德之人才能夠以大國侍奉小國,所以商湯侍奉葛國,文王侍奉昆夷。只有智慧之人才能夠以小國侍奉大國,所以大王侍奉獯鬻,越王句踐侍奉吳國。以大事小的是順天命的人;以小事大的是敬畏天命的人。順天命者可以保全天下,敬畏天命者可以保全自己的國家。《詩經》說:『敬畏上天的威嚴,才能保全當下。』」
齊宣王說:「這番話真是宏大有力!我有一個毛病,我喜歡勇武。」
孟子回答說:「請大王不要喜歡那種卑微的勇氣。像是拍著劍柄怒目而視,說:『他怎敢與我對抗!』這只是匹夫之勇,只能對付一個人罷了。請大王將這份勇氣擴大吧!《詩經》說:『君王大怒,整頓軍隊,用來阻止莒國的侵略,以鞏固周王的福祉,向天下展示氣勢。』這是文王的勇氣。文王一怒,便使天下百姓得以安寧。《尚書》說:『上天降下百姓,設立君王,設立師長,是為了協助上帝,寵愛四方。天下的人不管有罪無罪,全由我來裁決,誰還敢違背我的意志?』有一個人橫行天下,武王感到羞恥,這是武王的勇氣。而武王也是一怒,便使天下百姓得以安寧。現在大王也若能一怒而安定天下百姓,百姓只怕大王不愛好這樣的勇氣呢!」
4. 總結
孟子指出,交鄰之道根本在於仁與智:強國以德服人,小國以敬存身。他又勸王提升「勇」的層次,由匹夫之勇轉向文王、武王那種一怒而安天下的王者之勇,勉王行仁政、濟天下。
啟示
1. 大國應以仁德待小國,展現王道之風。
2. 小國應以智慧謙和對大國,以保國安民。
3. 真正的勇氣不在匹夫血氣之勇,而在於安民濟世的大勇。
4. 領導者當轉化私勇為公義之勇,將個人情感轉化為天下責任。
5. 論仁、智、勇三者,是成王者之道的根本。
6. 引經據典可正當權者視聽,使人思慮更深遠。
十一、
1. 原文
齊宣王見孟子於雪宮。王曰:「賢者亦有此樂乎?」
孟子對曰:「有。人不得,則非其上矣。不得而非其上者,非也;為民上而不與民同樂者,亦非也。樂民之樂者,民亦樂其樂;憂民之憂者,民亦憂其憂。樂以天下,憂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昔者齊景公問於晏子曰:『吾欲觀於轉附、朝儛,遵海而南,放于琅邪。吾何脩而可以比於先王觀也?』晏子對曰:『善哉問也!天子適諸侯曰巡狩,巡狩者巡所守也;諸侯朝於天子曰述職,述職者述所職也。無非事者。春省耕而補不足,秋省斂而助不給。夏諺曰:「吾王不遊,吾何以休?吾王不豫,吾何以助?一遊一豫,為諸侯度。」今也不然:師行而糧食,飢者弗食,勞者弗息。睊睊胥讒,民乃作慝。方命虐民,飲食若流。流連荒亡,為諸侯憂。從流下而忘反謂之流,從流上而忘反謂之連,從獸無厭謂之荒,樂酒無厭謂之亡。先王無流連之樂,荒亡之行。惟君所行也。』景公說,大戒於國,出舍於郊。於是始興發補不足。召大師曰:『為我作君臣相說之樂!』蓋徵招角招是也。其詩曰:『畜君何尤?』畜君者,好君也。」
2. 注釋
1. 雪宮:冬天避寒的宮殿
2. 非其上:責備自己的君主
3. 為民上:為人民之上的人,即君王
4. 樂以天下:以天下人民的快樂為樂
5. 巡狩:天子巡視諸侯
6. 述職:諸侯到天子處報告政績
7. 省耕:察看農耕情況
8. 睊睊(音倦):勞苦的樣子
9. 胥讒:隨從與諂媚之人
10. 作慝:起邪惡之心
11. 方命:發號施令
12. 若流:如水之奔流,形容飲食無度
13. 流連:放縱而不自持
14. 荒亡:荒淫與敗亡
15. 畜君:愛戴君主
3. 白話文
齊宣王在雪宮接見孟子。王說:「賢人也有像這樣的享樂嗎?」
孟子回答說:「有的。人在不得志時,就責怪自己的君上。得不到而責怪君上,這是不對的;做人民的君上卻不能與人民同樂,這也不對。能夠以人民的快樂為快樂的人,人民也會與他一同快樂;能夠以人民的憂愁為憂愁的人,人民也會與他一同憂愁。能以天下之樂為樂,以天下之憂為憂,然而不能成為王者的,從來沒有過。
「從前齊景公問晏子說:『我想遊觀轉附、朝舞,沿著海岸向南遊覽,到琅邪去。我要修養什麼,才可以像先王那樣遊觀呢?』晏子回答說:『這問題問得好!天子到諸侯那裡去,叫做巡狩,巡狩是巡視所守之地;諸侯到天子那裡去,叫做述職,述職是陳述自己所職掌的事務。這些行為無不是在處理政務。春天巡視耕種情況,補助不夠的地方;秋天巡視徵稅情形,幫助不充足的百姓。夏天有俗語說:「我們的君王不外出巡視,我們怎能休養?我們的君王不親自參與,我們怎能獲得幫助?每一次的出遊和參與,是諸侯的準則。」但現在的情況不是這樣了:軍隊出征卻要百姓供應糧食,饑餓的人不能吃,勞苦的人不能休息。隨從都是諂媚之人,百姓因此做出壞事。隨意下命令而虐待百姓,飲食如水流般奢侈。流連忘返,是諸侯的憂患。隨流而下忘記回頭叫做「流」,隨流而上忘記回頭叫做「連」,追逐禽獸無止境叫做「荒」,沉湎於酒無節制叫做「亡」。先王從來沒有那種流連的享樂、荒亡的行徑。這些都取決於君主的行為啊。』景公聽了很高興,在國內大加戒備,搬到郊外居住。從此開始興辦救濟貧困的事。召喚樂師說:『為我作君臣相悅之樂吧!』所作的音樂便是徵招與角招。詩中說:『愛戴君主有什麼可責怪的?』所謂『愛戴君主』,就是喜愛君王的意思。」
4. 總結
孟子以君民同樂為本,強調仁政之君應與民同憂同樂,才能真正得民心、成王道。他引用晏子對齊景公的勸諫,警示宣王須分辨真樂與荒樂,提倡如古先王般以民為本的巡遊之道,而非放縱逸樂。
啟示
1. 君王當以百姓的快樂與痛苦為己任,方能得天下民心。
2. 真正的樂不是獨享奢華,而是與民同樂。
3. 出遊應以察民疾苦、補民不足為目的,不可荒逸無度。
4. 古代賢君將視察民生作為責任,值得今人效法。
5. 民主政體亦需領導者與民共感,以建立信任與團結。
6. 施政若離民心,則無論多大權勢,終將失敗。
十二、
1. 原文
齊宣王問曰:「人皆謂我毀明堂。毀諸?已乎?」
孟子對曰:「夫明堂者,王者之堂也。王欲行王政,則勿毀之矣。」
王曰:「王政可得聞與?」
對曰:「昔者文王之治岐也,耕者九一,仕者世祿,關市譏而不征,澤梁無禁,罪人不孥。老而無妻曰鰥。老而無夫曰寡。老而無子曰獨。幼而無父曰孤。此四者,天下之窮民而無告者。文王發政施仁,必先斯四者。《詩》云:『哿矣富人,哀此煢獨。』」
王曰:「善哉言乎!」
曰:「王如善之,則何為不行?」
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貨。」
對曰:「昔者公劉好貨,《詩》云:『乃積乃倉,乃裹餱糧,于橐于囊。思戢用光。弓矢斯張,干戈戚揚,爰方啟行。』故居者有積倉,行者有裹糧也,然後可以爰方啟行。王如好貨,與百姓同之,於王何有?」
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
對曰:「昔者大王好色,愛厥妃。《詩》云:『古公亶甫,來朝走馬,率西水滸,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來胥宇。』當是時也,內無怨女,外無曠夫。王如好色,與百姓同之,於王何有?」
2. 注釋
1. 毀:拆毀
2. 明堂:古代天子施政與祭祀之堂
3. 王政:王道政治
4. 九一:田賦收十分之一
5. 世祿:世襲的俸祿
6. 關市譏而不征:商賈進出關市只監督、不課稅
7. 澤梁無禁:水邊橋梁無禁行之令
8. 孥:連累家屬
9. 鰥:老而無妻之人
10. 寡:老而無夫之人
11. 獨:老而無子之人
12. 孤:幼而無父之人
13. 煢:孤單無依者
14. 哿矣:富足安樂的樣子
15. 餱糧:乾糧
16. 于橐于囊:裝在袋子裡
17. 戢:儲藏
18. 厥妃:他的正妻
19. 聿來胥宇:一同來住在這裡
3. 白話文
齊宣王問說:「大家都說我要拆毀明堂,我到底該不該拆呢?還是算了?」
孟子回答說:「明堂是王者的正堂。大王若想施行王道政治,那就不要拆它。」
齊宣王說:「王道政治可以讓我聽一聽嗎?」
孟子回答說:「從前文王治理岐地時,農人繳納田賦十分之一,做官的有世襲俸祿,商賈出入關市只是監督並不課稅,水邊和橋樑不禁止通行,罪犯不連累家屬。老而無妻的叫鰥,老而無夫的叫寡,老而無子的叫獨,幼而無父的叫孤。這四類人,是天下最貧困又無人依靠的。文王推行仁政,必定首先照顧這四類人。《詩經》說:『富人真快樂啊,應該憐憫這些孤苦無依者。』」
齊宣王說:「這話真好啊!」
孟子說:「大王如果認為好,那為什麼不去施行呢?」
齊宣王說:「我有個毛病,我貪財。」
孟子說:「從前的公劉也愛財。《詩經》說:『他儲藏糧食,把乾糧裝進口袋背囊,想要節省起來使將來光大使用。弓箭張開,武器擺好,於是開始遠行。』這樣家裡有糧倉,出門有乾糧,才可以展開行動。大王如果愛財,能與百姓共享財物,那對大王有什麼損害呢?」
齊宣王說:「我有個毛病,我愛美色。」
孟子回答說:「從前的大王也愛美色,疼愛他的妻子。《詩經》說:『古公亶父清晨騎馬,沿著西邊水岸走,到達岐山下。他娶了姜女,一起安家定居。』那個時候,宮中沒有怨恨的女子,民間也沒有單身的男子。大王如果愛美色,能與百姓共享妻妾之愛,那對大王又有什麼妨礙呢?」
4. 總結
孟子勸諫齊宣王不應毀明堂,並藉機陳述王道政治之本。在面對宣王自認貪財好色的藉口時,孟子援引公劉、大王的例子指出,若能與百姓同樂、共享,愛財好色也可以成為施行仁政的助力。
啟示
1. 政治施行需以仁愛為本,優先照顧最弱勢的群體。
2. 王道不排斥人的本性,但應將個人喜好與民共享。
3. 君主不應以私欲為藉口逃避施政責任。
4. 古聖先王之德在於能將私好昇華為公利。
5. 仁政從照顧孤寡貧弱開始,是治國根本。
6. 有制度、有節制的財色之好,未必為害,重點在於是否與民共享、合乎仁義。
十三、
1. 原文
孟子謂齊宣王曰:「王之臣有託其妻子於其友,而之楚遊者。比其反也,則凍餒其妻子,則如之何?」
王曰:「棄之。」
曰:「士師不能治士,則如之何?」
王曰:「已之。」
曰:「四境之內不治,則如之何?」
王顧左右而言他。
2. 注釋
1. 託:託付
2. 而之楚遊者:前往楚國旅行的人
3. 比其反也:等到他回來的時候
4. 凍餒:受凍挨餓
5. 棄之:拋棄他、不再與其為友
6. 士師:掌管士人之官
7. 已之:罷免他、撤換他
8. 四境之內:國家疆域之內
9. 顧左右而言他:轉頭看左右的人,避開話題,不作正面回答
3. 白話文
孟子對齊宣王說:「如果大王的臣子,把他的妻子兒女託付給朋友,然後自己去楚國旅行。等他回來,發現妻子兒女受凍挨餓,這該怎麼辦呢?」
齊宣王說:「拋棄那個朋友。」
孟子說:「如果掌管士人的官員不能管理好士人,該怎麼辦?」
齊宣王說:「撤換他。」
孟子又說:「如果整個國家的四境之內都治理不好,那該怎麼辦?」
齊宣王轉頭看著左右侍從,轉移話題不作回答。
4. 總結
孟子以設問層層逼近,讓齊宣王承認對臣子的失職與官員的無能皆可懲罰,最後引導其反思自身治國不當的責任。齊宣王面對國政失治的提問卻迴避回答,暴露出君主缺乏自省與承擔的態度。
啟示
1. 統治者應勇於面對責任,不能逃避自身失政的後果。
2. 設問是一種有效的說理與勸諫手法,能促使人深思。
3. 君王與臣民皆有其職責,不能互相推卸。
4. 國政不治,不僅是下屬之過,君主更須自省。
5. 領導者若迴避問題,將難以推動真正的改革與進步。
十四、
1. 原文
孟子見齊宣王曰:「所謂故國者,非謂有喬木之謂也,有世臣之謂也。王無親臣矣,昔者所進,今日不知其亡也。」
王曰:「吾何以識其不才而舍之?」
曰:「國君進賢,如不得已,將使卑踰尊,疏踰戚,可不慎與?左右皆曰賢,未可也;諸大夫皆曰賢,未可也;國人皆曰賢,然後察之;見賢焉,然後用之。左右皆曰不可,勿聽;諸大夫皆曰不可,勿聽;國人皆曰不可,然後察之;見不可焉,然後去之。左右皆曰可殺,勿聽;諸大夫皆曰可殺,勿聽;國人皆曰可殺,然後察之;見可殺焉,然後殺之。故曰,國人殺之也。如此,然後可以為民父母。」
2. 注釋
1. 故國:舊有的國家、歷史悠久的國家
2. 喬木:高大的樹木,比喻外在之物
3. 世臣:世代為官的忠臣
4. 親臣:親近信任的臣子
5. 所進:曾經推薦任用的人
6. 卑踰尊:地位卑微者超越地位尊貴者
7. 疏踰戚:關係疏遠者超越親近者
8. 察之:詳細考察
9. 見賢焉:真正見到其賢德
10. 去之:去掉他、罷免他
11. 可殺:應該處死
12. 民父母:百姓的父母,比喻仁政的統治者
3. 白話文
孟子拜見齊宣王,說:「所謂的故國,不是指有高大樹木的地方,而是指有世代忠臣的地方。大王如今已無親近的忠臣了,以前所提拔任用的人,如今他們的去留您都不知道。」
齊宣王說:「我怎麼知道他們沒有才能而該捨棄呢?」
孟子說:「君主任用賢才,如果不得已而為之,就會出現卑賤者超越尊貴者、疏遠者超越親近者的情況,難道不該謹慎嗎?左右侍從都說他賢能,還不可以任用;諸位大夫都說他賢能,也還不可以任用;全國百姓都說他賢能,這時才詳細考察;見到他確實賢能,然後才任用。左右侍從都說他不可以任用,不可聽從;大夫們都說不可以任用,也不可聽從;全國百姓都說不可任用,這時再去考察;確實發現他不可用,才罷免他。左右侍從都說他應處死,不要聽;大夫都說應處死,也不要聽;全國百姓都說應處死,這時才去考察;真的發現他應該處死,然後再處死他。所以說,這是『全國百姓殺了他』。能這樣辦事,然後才可以做百姓的父母。」
4. 総結
孟子指出齊宣王疏遠忠臣、不察人情,導致政局失衡。他提出任用與罷黜人才的審慎標準:廣聽眾議、再經實察,避免專斷誤判。唯有這樣,君主才能贏得民心,真正成為百姓的父母。
啟示
1. 治國不能倚賴表面現象與少數近臣之言,必須廣納群言、深入考察。
2. 用人唯才,不可因私情或偏見妄加任免。
3. 君主須保持警覺,對舊臣與忠臣加以關懷與信任。
4. 民意是衡量人臣之賢愚的重要依據。
5. 做百姓的父母者,需有仁德與慎重的識人用人之道。
十五、
1. 原文
齊宣王問曰:「湯放桀,武王伐紂,有諸?」
孟子對曰:「於傳有之。」
曰:「臣弒其君可乎?」
曰:「賊仁者謂之賊,賊義者謂之殘,殘賊之人謂之一夫。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
2. 注釋
1. 湯放桀:商湯放逐夏桀
2. 武王伐紂:周武王討伐商紂王
3. 有諸:真的有這回事嗎
4. 傳:古代傳說或史書
5. 弒:臣子殺害君主
6. 賊仁:破壞仁德
7. 賊義:破壞義理
8. 一夫:指無道之人,沒有君主資格者
9. 誅:誅殺
10. 弒君:臣子殺自己的君主
3. 白話文
齊宣王問說:「商湯放逐夏桀,周武王討伐商紂王,這是真的嗎?」
孟子回答說:「在古代記載中確實有這件事。」
齊宣王問:「那臣子殺害自己的君主,可以嗎?」
孟子說:「破壞仁德的人叫做賊,破壞義理的人叫做殘,既殘又賊的人就叫做一夫。我只聽說誅殺那個一夫紂王,沒聽說過弒君。」
4. 總結
孟子透過語義分辨指出:紂王已失去作君之德與資格,因此武王誅之,不是弒君,而是誅一夫。孟子藉此闡明君主若喪失仁義,即無君之名,誅之有理。
啟示
1. 君主若無仁義,即失去為君資格,不能享君之尊。
2. 名分與德行並重,無德之君不可稱君。
3. 行政者應自省仁義,否則自墮其位。
4. 政權更替有其道義基礎,不全是僭逆之舉。
5. 判斷歷史行為須結合道德標準與事實判準。
十六、
1. 原文
孟子見齊宣王曰:「為巨室,則必使工師求大木。工師得大木,則王喜,以為能勝其任也;匠人斵而小之,則王怒,以為不勝其任矣。夫人幼而學之,壯而欲行之。王曰:『姑舍女所學而從我。』則何如?今有璞玉於此,雖萬鎰,必使玉人彫琢之。至於治國家,則曰:『姑舍女所學而從我。』則何以異於教玉人彫琢玉哉?」
2. 注釋
1. 巨室:大宅、大房子。
2. 工師:工匠、設計師。
3. 大木:大型木材,用於建築大屋。
4. 斵:砍削、雕刻。
5. 勝其任:勝任這個工作,能夠承擔任務。
6. 姑舍女所學:「姑且拋棄你所學」,女:對人的稱呼。
7. 璞玉:未經雕琢的玉石。
8. 萬鎰:萬鎰為極高價值的重量單位,表示極貴重。
9. 玉人:琢玉的專業工匠。
10. 彫琢:雕刻、加工。
3. 白話文
孟子對齊宣王說:「建造大房子,一定要請工匠去尋找大木材。工匠找到了,王就很高興,認為他勝任這項工作;但若匠人把大木削成小木,王就會生氣,認為他不勝任。
人從小學習,到壯年準備實踐理想。這時王卻說:『暫時放下你學的東西,照我的意思去做。』那會是什麼樣子呢?
現在若有一塊上好的璞玉,即使價值萬鎰,也一定會交給玉匠來雕琢。可是一旦談到治理國家,王卻說:『暫時放下你所學的,照我的話去做。』這不是就像把玉石交給外行人雕刻一樣荒謬嗎?」
4. 結論
孟子以比喻論證「任人當任」的重要性,指出治國應該讓專業、有修養、有學識的人來負責,而非憑一己之私意妄加指揮。
啟示:
治國如雕玉,需專業之人操作,不可任意妄為。
君主應尊重人才的學識與訓練,而非強迫他們放棄所學。
識人、用人是政治之本,否則如削大木為小材,貽笑大方。
孟子重視「學以致用」,倡導實踐儒者所學以濟世利民。
十七、
1. 原文
齊人伐燕,勝之。宣王問曰:「或謂寡人勿取,或謂寡人取之。以萬乘之國伐萬乘之國,五旬而舉之,人力不至於此。不取,必有天殃。取之,何如?」
孟子對曰:「取之而燕民悅,則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取之而燕民不悅,則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以萬乘之國伐萬乘之國,簞食壺漿,以迎王師。豈有他哉?避水火也。如水益深,如火益熱,亦運而已矣。」
2. 注釋
1. 萬乘之國:指大國,乘是戰車,萬乘表示國力強盛。
2. 五旬:五十天。
3. 人力不至於此:人力做不到這樣,言其成功乃天命所助。
4. 天殃:天的懲罰、天災。
5. 取之:指佔領燕國。
6. 武王是也:指武王伐紂後得民心而取其地。
7. 文王是也:指文王以德服人,不強取地。
8. 簞食壺漿:端著飯和水,形容百姓自發迎接仁政之師。
9. 王師:仁義之師,正義的軍隊。
10. 避水火:像躲避水火那樣躲避暴政,形容民心所向。
11. 運而已矣:像推動東西一樣順利,毫不費力。
3. 白話文
齊國攻打燕國並取得勝利後,齊宣王詢問孟子:「有人說我不該佔領燕國,有人說應該佔領。我以強國攻打強國,只用了五十天就拿下,這不可能只是人力辦到的,不佔領恐怕會招致天譴。如果佔領,怎麼樣呢?」
孟子回答:「如果你佔領之後,燕國百姓感到歡喜,那就佔領,古人中有這麼做的,如武王。如果佔領而燕國百姓不悅,那就不要佔領,古人中也有這樣的,如文王。像這樣一個大國攻打另一大國,結果百姓端著飯食與水來迎接軍隊,這不是別的原因,而是因為他們要逃避暴政之苦。如果你帶去的不是解救,而是更嚴重的壓迫,那麼百姓就會像逃避水火一樣地逃離,政權也就會隨之覆滅。」
4. 結論
孟子以「民心為本」為核心,強調佔領他國的正當性必須建立在當地百姓的認同與歡迎之上。
啟示:
民心所向才是統治正當性的根本,不可只依軍事勝利作為依據。
君主應分辨「天命」與「民意」是否一致,否則強取將招災。
行仁政才會得到民心,如文王、武王之典範。
政權的穩定與否,端視施政是否真正解民於倒懸。
十八、
1. 原文
齊人伐燕,取之。諸侯將謀救燕。宣王曰:「諸侯多謀伐寡人者,何以待之?」
孟子對曰:「臣聞七十里為政於天下者,湯是也。未聞以千里畏人者也。《書》曰:『湯一征,自葛始。』天下信之。『東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為後我?』民望之,若大旱之望雲霓也。歸市者不止,耕者不變。誅其君而弔其民,若時雨降,民大悅。《書》曰:『徯我后,后來其蘇。』
今燕虐其民,王往而征之。民以為將拯己於水火之中也,簞食壺漿,以迎王師。若殺其父兄,係累其子弟,毀其宗廟,遷其重器,如之何其可也?天下固畏齊之彊也。今又倍地而不行仁政,是動天下之兵也。王速出令,反其旄倪,止其重器,謀於燕眾,置君而後去之,則猶可及止也。」
2. 注釋
1. 七十里為政:指管轄範圍僅七十里,卻能統一天下,形容德政之力,如商湯。
2. 千里畏人:即使擁有千里疆域,也因行不義而惹人畏懼。
3. 《書》:指《尚書》,古代文獻記載。
4. 雲霓:雲霞和彩虹,旱時的希望之兆,比喻民眾急切期盼救援。
5. 歸市者不止,耕者不變:百姓日常生活不受干擾,表示軍紀良好。
6. 誅其君而弔其民:討伐暴君,同時安撫百姓。
7. 時雨降:像及時雨一樣滋潤人心。
8. 徯我后,后來其蘇:意為「盼望我們的君王,他來了我們就得救了」。
9. 旄倪:老弱婦孺。
10. 重器:國家重要財物與寶藏。
11. 倍地而不行仁政:國土增加一倍卻不施行仁政。
12. 動天下之兵:引起天下諸侯起兵相攻。
13. 謀於燕眾:徵詢燕國人民意見。
14. 置君:安置一位合適的國君。
15. 去之:離開,表示撤軍。
3. 白話文
齊國攻佔了燕國,諸侯們打算出兵援救燕國。齊宣王問孟子:「很多諸侯打算來討伐我,我該怎麼應對?」
孟子回答:「我聽說古時商湯治理區域只有七十里,卻能統治天下。從未聽說擁有千里國土卻還要畏懼他人的。《尚書》記載:『湯第一次出兵,是從葛國開始。』天下百姓相信他,東征時,西夷怨恨沒被先解救;南征時,北狄也抱怨來得太晚。人民盼望他的到來,就像久旱的人盼望雲霓一樣。商湯出兵時,市集仍照常運作,農人照樣耕作,因為他是誅殺暴君、撫慰百姓,如同及時雨般令人欣喜。《尚書》也說:『百姓盼望我們的君主來了,我們就得救了。』
如今燕國暴虐其民,你率軍討伐,燕民本以為你是來解救他們的,所以簞食壺漿地迎接齊軍。如果你卻殺了他們的父兄、拘禁他們的子弟、毀壞宗廟、掠奪財物,這怎麼能被接受?天下本就畏懼齊國的強大,如今你又擴大國土卻不行仁政,這就是引發天下諸侯起兵的行為。王應該趕緊下令,歸還擄來的老弱婦孺,停止運走財寶,與燕國人民商議,立一位合適的君主後再撤兵,還來得及補救。」
4. 結論
孟子以湯王為例,強調仁政與民心遠勝武力與擴張,並對齊王提出補救建議,以避免天下共伐的局面。
啟示:
仁政是長久統治的根本,得民心者才能真正穩國。
軍事勝利不等於道德正當性,一旦施政暴虐,即成眾矢之的。
善用歷史典範,如湯王、文王,明辨得失之道。
適時收手與懸崖勒馬,遠比蠻橫擴張更能贏得天下之安與敬。
十九、
1. 原文
鄒與魯鬨。穆公問曰:「吾有司死者三十三人,而民莫之死也。誅之,則不可勝誅;不誅,則疾視其長上之死而不救,如之何則可也?」
孟子對曰:「凶年饑歲,君之民老弱轉乎溝壑,壯者散而之四方者,幾千人矣;而君之倉廩實,府庫充,有司莫以告,是上慢而殘下也。曾子曰:『戒之戒之!出乎爾者,反乎爾者也。』夫民今而後得反之也。君無尤焉。君行仁政,斯民親其上、死其長矣。」
2. 注釋
1. 鬨:爭戰、交戰。
2. 有司:官員、掌事者。
3. 莫之死也:無人為他們犧牲、救援。
4. 不可勝誅:殺不勝殺,意指太多人該殺,殺不完。
5. 凶年饑歲:災年饑荒。
6. 轉乎溝壑:餓死倒斃於野地溝壑之中。
7. 散而之四方:逃散到各地。
8. 倉廩實,府庫充:糧倉與國庫皆充盈。
9. 是上慢而殘下也:表示統治者對百姓怠慢、殘酷。
10. 曾子曰:引述曾子語。
11. 出乎爾者,反乎爾者也:你對百姓怎樣,百姓終會以相同方式對待你。
12. 反之也:百姓的反應是對統治的回應。
13. 無尤焉:無可責怪於民。
14. 死其長:為首領、官員而犧牲。
3. 白話文
鄒國與魯國發生戰爭。穆公詢問孟子:「我們的官員有三十三人戰死,但百姓無人挺身相救。如果處罰百姓,那要殺的太多;若不處罰,又像是百姓眼睜睜看著官長被殺而見死不救。該怎麼辦才好?」
孟子回答:「在荒年饑歲時,你的百姓中,老弱死於溝壑,壯年四散他鄉的已有數千人了。而你卻倉廩滿盈,府庫充實,卻沒有一位官員報告災情、救濟百姓,這是上慢而殘下。曾子說過:『要警惕啊!你怎麼對人,人就會怎麼對你。』百姓如今這樣行事,正是對你統治的回應。君主不應責怪百姓。你若實施仁政,百姓自然會親近你,並為官長赴死。」
4. 結論
孟子直指民心疏離的根本原因在於上層失政,責任不在百姓,而在統治者冷漠無情。
啟示:
民不親上,是政失其道,不應只問結果,更要反思原因。
倉廩實而民饑死,乃為政之恥。統治者應時刻關心百姓疾苦。
仁政可得人心,得人心則得其力。
社會反應是政風的鏡子,不能責人,當先責己。
二十、
1. 原文
滕文公問曰:「滕,小國也,間於齊楚。事齊乎?事楚乎?」
孟子對曰:「是謀非吾所能及也。無已,則有一焉:鑿斯池也,築斯城也,與民守之,效死而民弗去,則是可為也。」
2. 注釋
1. 滕文公:滕國君主,孟子對話的對象。
2. 間於齊楚:位於齊國與楚國之間,處境困難。
3. 事齊乎?事楚乎?:應當臣服於齊國還是楚國?
4. 是謀非吾所能及也:這樣的策略問題不是我能決定的。
5. 無已:如果一定要做出選擇的話。
6. 有一焉:那麼有一個建議可以考慮。
7. 鑿斯池也,築斯城也:開鑿護城河,建築城牆。
8. 與民守之:與百姓共同守衛城池。
9. 效死而民弗去:盡忠致死而百姓也不離去。
10. 是可為也:這樣就可以做、值得去做。
3. 白話文
滕文公問孟子:「滕國是個小國,位於齊國與楚國之間,應該依附齊國還是楚國呢?」
孟子回答:「這類權謀之事不是我所擅長的。但若不得已,我有一個建議:開鑿護城河,築起城牆,與百姓同心協力守城,如果你願意為此捨生取義,而百姓也願與你共存亡,那這樣的國家,就值得去守護了。」
4. 結論
孟子拒絕就外交策略做判斷,轉而強調內政與民心的重要性。他認為強國未必可恃,唯有民心可據。
啟示:
小國處亂世,不能只看外援,應重視民心。
上下同心,死守可成;上下離心,事必不成。
仁政感民,民願共守;權謀雖巧,終難長久。
治國根基,在於得民,而非權衡事大事小。
二一、
1. 原文
滕文公問曰:「齊人將築薛,吾甚恐。如之何則可?」
孟子對曰:「昔者大王居邠,狄人侵之,去之岐山之下居焉。非擇而取之,不得已也。苟為善,後世子孫必有王者矣。君子創業垂統,為可繼也。若夫成功,則天也。君如彼何哉?彊為善而已矣。」
2. 注釋
1. 滕文公:滕國國君。
2. 齊人將築薛:齊國準備修建薛城,可能會威脅滕國的安全。
3. 吾甚恐:我非常擔心。
4. 昔者大王居邠:指滕國的先王曾居住在邠地。
5. 狄人侵之:狄族侵略邠地。
6. 去之岐山之下居焉:被迫遷徙至岐山下的地方。
7. 非擇而取之,不得已也:並非因為特別選擇,而是迫不得已的選擇。
8. 苟為善,後世子孫必有王者矣:只要行善,後代必會有能成大業的人。
9. 君子創業垂統,為可繼也:君子創立事業,樹立統治基礎,使之能夠延續。
10. 若夫成功,則天也:成功的事是天命,無法強求。
11. 君如彼何哉?彊為善而已矣:你若處於這種情況,也應該努力行善。
3. 白話文
滕文公問孟子:「齊國要在薛地建城,我很擔心這會對我們滕國造成威脅,應該怎麼辦?」
孟子回答說:「以前,您的先王曾經住在邠地,後來遭到狄人侵略,不得已才遷至岐山之下。這並不是他們有選擇,而是當時的無奈。只要我們做好自己,行善積德,未來的子孫必會有能夠治理國家的王者。君子創立事業,樹立好的政權,使之能夠代代延續。而真正的成功,是天命所定,無法強求。您所面對的局面,也只有努力做好自己,行善無愧,其他交給天命。」
4. 結論
孟子強調,無論面對外部威脅,最重要的是堅持行善和正道,積極創立有利於後代的政權,並將結果交由天命。對於滕文公的恐懼,孟子提醒他應該專注於內政和道德修養,外部的威脅無法完全避免。
啟示:
行善積德,正道自能延續。
內政的穩定與道德的力量比外部威脅更為重要。
創業立國,重在傳承與延續,天命不可強求。
在面對威脅時,不必過度擔憂,應集中力量做好當下的事。
二二、
1. 原文
滕文公問曰:「滕,小國也。竭力以事大國,則不得免焉。如之何則可?」
孟子對曰:「昔者大王居邠,狄人侵之。事之以皮幣,不得免焉;事之以犬馬,不得免焉;事之以珠玉,不得免焉。乃屬其耆老而告之曰:『狄人之所欲者,吾土地也。吾聞之也:君子不以其所以養人者害人。二三子何患乎無君?我將去之。』去邠,踰梁山,邑于岐山之下居焉。邠人曰:『仁人也,不可失也。』從之者如歸市。或曰:『世守也,非身之所能為也。效死勿去。』君請擇於斯二者。」
2. 注釋
1. 滕文公:滕國的國君。
2. 滕,小國也:滕國是個小國。
3. 竭力以事大國:全力侍奉大國。
4. 不得免焉:無法避免被大國支配或侵略。
5. 事之以皮幣:用皮革和貝幣去奉養、取悅他國。
6. 事之以犬馬:用犬和馬來事奉他國。
7. 事之以珠玉:用珠寶和玉器來獻給他國。
8. 屬其耆老:向年長者請教。
9. 狄人之所欲者,吾土地也:狄人想要的,是我的土地。
10. 君子不以其所以養人者害人:君子不會用他養人的方式去傷害他人。
11. 二三子何患乎無君?我將去之:你們何必擔心沒有君主呢?我將離開這個地方。
12. 踰梁山,邑于岐山之下居焉:過了梁山,定居在岐山下。
13. 邠人曰:『仁人也,不可失也』:邠地的人民說:他是仁者,不可失去。
14. 從之者如歸市:跟隨他的人像回家一樣。
15. 世守也,非身之所能為也:這是世代傳下來的事,非個人能夠輕易改變的。
16. 效死勿去:效忠於他,無論生死,都不離開。
3. 白話文
滕文公問孟子:「滕國是個小國,如果我們竭盡全力去服侍大國,最終還是無法避免被支配或征服,該怎麼辦?」
孟子回答道:「以前,您的先王曾住在邠地,狄族侵犯了這片土地。當時,他用皮革和貝幣來取悅敵國,但依然無法避免災難;他又用犬馬,甚至珠玉來事奉,但最終也無法保護邠地。他向他的長者請教,告訴他們說:『狄人所渴望的就是我們的土地,我聽說過,君子不會用自己的方法去傷害別人。你們不必擔心沒有君主,我決定離開這裡。』然後他離開邠地,跨越梁山,最終定居在岐山下。邠地的人民說:『這位仁者不應該被失去。』跟隨他的人如同回到故鄉一樣。有人說:『這是我們世代相傳的方式,這不是我們個人能輕易改變的事。』他們效忠他,無論生死,都不會離開。」
4. 結論
孟子強調,若一個小國無法在大國面前獨立生存,最終只能選擇堅守自己的道義和仁政,而不是盲目屈服。即使面對強敵,也應該依靠內部的仁政和道德力量來吸引人民的支持,實現國家長治久安。
啟示:
堅守道德與仁政,即使面對困難與威脅,依然能獲得民心。
做事應該有長遠的目標,不應該只著眼於眼前的利益。
誠實與仁愛能激勵人心,使民眾跟隨並忠誠於君主。
國家應該依靠內部的力量,而非單純依賴外部的資源或壓力。
二三、
1. 原文
魯平公將出。嬖人臧倉者請曰:「他日君出,則必命有司所之。今乘輿已駕矣,有司未知所之。敢請。」公曰:「將見孟子。」曰:「何哉?君所為輕身以先於匹夫者,以為賢乎?禮義由賢者出。而孟子之後喪踰前喪。君無見焉!」公曰:「諾。」
樂正子入見,曰:「君奚為不見孟軻也?」曰:「或告寡人曰,『孟子之後喪踰前喪』,是以不往見也。」曰:「何哉君所謂踰者?前以士,後以大夫;前以三鼎,而後以五鼎與?」曰:「否。謂棺槨衣衾之美也。」曰:「非所謂踰也,貧富不同也。」
樂正子見孟子,曰:「克告於君,君為來見也。嬖人有臧倉者沮君,君是以不果來也。」曰:「行或使之,止或尼之。行止,非人所能也。吾之不遇魯侯,天也。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
2. 注釋
1. 魯平公:魯國的國君。
2. 嬖人:寵臣,指在君主身邊有特別地位的人。
3. 臧倉者:臧氏家族中的某人,擔任君主的侍從。
4. 輕身以先於匹夫者,以為賢乎?:這指的是把自己的生活擺在普通人之前,並認為這樣是賢明的嗎?
5. 孟子之後喪踰前喪:孟子的親人去世後,他所舉行的喪禮規模超過了先前的喪禮。
6. 禮義由賢者出:禮儀和道義是由有德行的人來表現的。
7. 棺槨衣衾之美:指喪禮中的棺材、衣物和被褥等裝飾的奢華。
8. 貧富不同:貧富的不同使得喪禮的規模也會有所不同。
9. 行止,非人所能也:人的行為或決定不是由自己完全控制的。
10. 天也:天命或命運,暗指事情的結果是由命運安排的。
11. 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臧倉不可能阻止我與魯平公相見。
3. 白話文
魯平公準備出門時,寵臣臧倉問道:「如果將來君主出門,應該命令相關官員安排出行事宜,但現在車輿已經駕好了,相關官員還不知道要去哪裡,請求命令。」
魯平公回答說:「我要去見孟子。」臧倉說:「為什麼呢?您是否認為把自己輕視,走在普通百姓之前,是一種賢明的行為?禮儀和道義應該由有德行的人來示範。而孟子在他親人去世後所舉行的喪禮,規模遠超過先前的喪禮。您不應該去見他!」
平公答應了。
樂正子進來問道:「君主為何不去見孟子?」平公說:「有人告訴我,『孟子在喪禮中的規模超過了前次的喪禮』,所以我決定不去見他。」
樂正子問:「你所說的『超過』是指什麼?是比以前的官職更高?還是比以前的三鼎更大,還是五鼎更大?」
平公答道:「不是,我指的是他喪禮中的棺木、衣物和被褥都過於奢華。」
樂正子說:「那不是所謂的『超過』,貧富的差異造成了喪禮規模的不同。」
樂正子接著去見孟子,告訴孟子:「我向君主說明了您的情況,但臧倉阻止了君主來見您。」孟子回答道:「人的行動有時由外界所引導,並非完全由自己決定。我無法遇到魯平公,那是命運使然,臧倉怎麼能阻止我呢?」
4. 結論
這段對話反映了孟子對於禮儀、權力與人心的深刻理解。他認為,真正的賢者不會因外部的奢華或表面形式而受到影響,並且強調即使面對外部的阻礙,人的命運和行為也受到更高力量的主導。孟子也提醒魯平公應該重視禮儀與道義,而不是僅僅關注形式上的超越。
啟示:
行為要符合內在的德行,而不應該僅僅追求外在的顯示或奢華。
人際關係和命運往往不完全由自己掌控,應順應天命,不必過於強求。
君主應該以道義為先,而非僅僅依賴形式和表面上的符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