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亞州,悲傷似乎是一件不太能夠搬上檯面的事情,例如你今天說你很傷心,所有人都會想知道你為什麼傷心。
但其實有的時候,光是闡述這些原因就已經是一件痛苦的事,所以所有人都壓抑著,不願意表達,或是把悲傷留給自己,用一句『我不想帶給別人麻煩』草草的帶過。
我的悲傷也是,我總是把很多悲傷攬在自己身上,別人的抑或是自己的,都像一層層透明的紙,黏在我身體的四處,撕了會痛,不撕也難過。
從小,我就必須要從空氣中找到情緒的暗號,並且將他們記在我小小的腦袋裡面。
別誤會,我的家庭並不是暴力的家庭,應該說我的成長是幸運的,也大多是快樂的,但是就跟其他的家庭一樣,我們會經歷緊繃的、焦慮的時期,也會有金錢的壓力,有生活的責任,而小小的我不懂這是大人要考慮的事情,於是我也跟著他們經歷。
漸漸地,我就變成敏感又脆弱的人了。
『靈魂會有情緒嗎?』你或許感到好奇,或許有,或許沒有,但我可以感受到那些如風一樣流動的能量,我可以看見某些人的遺憾與不捨,我能看見某些人的執念與難受,有些時候是快樂與放鬆。
當我的生命中有人過世的時候,總是會來到我身邊,我不記得每一場對話,但是我記得他們的模樣,我記得他們想說的或是不想說的。
我還記得我爺爺死後,我經歷了祂的告別式,經歷了祂的法會,經歷了在火化場與祂告別的日子,我陪祂走完人生的最後一哩路,可我卻不覺得悲傷,因為我的體質讓我還能看見祂,所以那時祂對我來說還是確實活著的。
祂總是會在夜裡找我,總會帶我去祂在天上的家,讓我看看祂的朋友,但我記得最清楚的是祂即便死了,那個家還是會有我喜歡的飲料,祂記得所有關於我的事情與喜好,還記得祂給我的叮嚀,也記得有一次祂告訴我祂想吃白斬雞,想抽根菸。
在祂過世以後我沒有哭,我的悲傷從沒有蔓延到我的身體上,我的心是難過的,可眼淚就是躲在眼窩後面,不願意傾洩而出,我曾懷疑自己是否是個冷血的人。
直到好多年以後,我過世的阿公告訴我,我的爺爺要走了,兩個過世的人互相照應是一件很溫暖的事情,卻也殘忍。我還記得收到這個訊息的時候父親正騎著摩托車載我從捷運站回家,也記得耳機裡播的歌,還有當時下著的小雨。
「祂去投胎了。」
這幾個字把眼淚從我的眼眶裡撈了出來,把我對爺爺的悲傷與遺憾一併變成小雨,傾瀉在我的臉上,我第一次因為難過爺爺的離世而哭了。
我從來無法習慣這些感受,即便擁有這樣的體質一輩子,死亡基本上與我的生活息息相關,我還是無法坦然的面對它,我想我一輩子也沒有辦法。
那天我哭得很慘,我記得我跪在家裡的地板上,上氣不接下氣的哭著,我的家人都不太理解,都已經過了這麼久了,怎麼我還在為爺爺的逝去感到難受,因為人就是這樣,親人的死亡會用活著的力量面對,時間有削弱記憶的功效。
或許對他們來說,爺爺已經走了很久,但對我來說,爺爺死了兩次。
我失去祂兩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