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天未亮。
典諺把手機調成靜音,站在鏡子前,他穿了一件合身的白襯衫,上面兩顆扣子沒扣,露出若隱若現的鎖骨和一點點欲蓋彌彰的痕跡。
他沒有照例給阿衡留字條,只是把熱水壺灌滿,插頭沒拔。這樣看起來,他像是只是出門跑步,或者便利商店買個早餐,沒什麼特別的。
營造了一個馬上回來的假象。
◇
那人約他在北車附近的一家飯店,老舊但整潔,壁紙是泛黃的木紋,整體燈光偏暖,像在模仿溫柔的幻覺。
門開的時候,那人還是穿著深色毛衣,頭髮有些亂,手上捧著一杯便利商店的熱拿鐵。他看起來不像個情人,更像是趕稿沒睡的編輯——事實上,他就是。
「你來了。」那人語氣平靜,像已經不再期待,卻還保留禮貌。
「昨晚沒睡好。」典諺脫鞋,走進房間,順手關門,「你呢?」
「寫了一夜,眼睛快瞎了。」
那人笑了一下,眼角微微有細紋,應該三十多歲,比典諺年長幾歲,氣質冷靜,像一張隨時可重寫的書稿。
典諺坐下,沒說話,他不習慣寒暄,尤其在這種關係裡。
那人倒也不勉強,只是坐到他身旁,把咖啡放在床頭櫃。
「還記得我叫什麼嗎?」那人忽然問。
「不記得。」典諺誠實。
「很好。」那人笑,「我也不打算記住你的名字。」
兩人之間像是立下一道誓言,關於慾望,也關於界線。
然後他們開始接吻。
不像第一次那樣急促,這次有一種熟悉的沉穩。
他們的唇舌纏繞,手指在襯衫下滑動,掌心貼上胸膛,像要揉開藏在皮膚下的所有隱密。
那人吻他頸側時低語:「你總是這麼乾淨,卻這麼淫蕩。」
典諺沒說話,只是喘了一口氣,反手壓住對方的後腦。
他喜歡這種話語,這種對他假裝乾淨的戳破,這種粗俗裡的真實感。
他只有在陌生人懷裡,才覺得自己活著——因為他不用是誰。
片刻之後,一隻手抬起來,指尖搭上典諺的衣領。
「可以嗎?」
問得幾乎是禮貌的,但他已經開始扣開典諺的釦子。
典諺沒有阻止,他任那隻手一顆一顆解下,像拆封一個不屬於任何人的秘密。胸口微涼,空氣鑽進肌膚,帶著菸味與對方的呼吸。
之後,典諺抓住男人的手,將那隻手指往下帶,一寸一寸,直到停在自己腰際上。
一種冷靜而危險的確定感,像是在確認一場墜落早已無法回頭。
下一秒,他們的嘴唇再次撞在一起,不是親吻,是吞噬。舌頭探入彼此口中,混雜著喘息,牙齒偶爾碰撞,偶爾輕咬對方的唇,帶來些許疼痛的快感。
典諺雙手扣住男人的腰,將他推往牆角,男人反而抬腿勾住對方的膝,身體往下壓,讓彼此貼得更近,他能感覺到男人呼吸在加快,掌心越來越熱,逐漸滑進他背部的衣擺。
「還想再被弄壞嗎?」典諺說。
「早就壞了,不差這一點。」
這句話讓典諺一愣,然後像被激怒般狠狠吻住男人脖子,舔咬,吮吸,直到那片皮膚浮起紅痕。
典諺微微仰頭,喉結滑動,鼻息之間中摻著些許壓抑的呻吟。
他喜歡這種感覺──不是快樂,而是失控。
是一種像是撕裂內在與外在邊界的東西,讓他感覺到自己還活著,還有東西值得墮落。
褲頭被解開的聲音很輕,在這寂靜的房間裡卻像槍聲一樣清晰。
他沒抗拒,只是側過臉去看那人的眼神。
接著目睹自己身下那浮著青筋的肉具被男人吞下,反覆品嚐。
嘴裡的濕熱與肉莖的溫度交疊在一起,侵襲著典諺的理智,他享受這種即將到來的不受控制。
忽爾,男人舔了一下滿脹的龜頭,問:「你做完就會走嗎?」
典諺一愣,聲音變得低:「你希望我留下?」
「我希望你別問這種問題。」
被反將一軍的感覺,他明知故問。
典諺反手拉住男人,將他壓在床上,換自己主導那一瞬的情慾。他的舌尖在對方乳頭上繞了一圈,牙齒輕輕咬住,像是一種佔有,也像是懲罰。
他知道自己在玩火,也知道這場火早晚會把他燒成灰。
可他仍然繼續,宛如沉溺在必須用肉體來折磨自己的邏輯裡,唯有當痛快過後,那空洞才會平息一點。
他不在乎結局,只在乎現在。
男人伸手在床頭旁的茶几上摸來了潤滑液,仔細地抹在典諺的肉具上,連冠狀溝都沒有遺漏。
此時,典諺停住了,問:「不戴?」
「我想讓你記住我的體溫。」
典諺怔了下,抬起男人的腿,緩緩地進入那熾熱地帶。
直到深處,男人似是被碰觸到了情慾禁地,解封了甚麼,「唔嗯…。」發出淺淺嗔吟。
「……你好熱。」
接著,在典諺從輕碰到猛烈撞擊下,兩人一起緊繃著身體,耗盡力氣。
那晚的聲音很小,喘息、低語、布料摩擦與皮膚碰撞的聲音,全都封閉在那間小小的空間裡。像兩條野獸,在夜色裡撕咬彼此,用慾望掩蓋真實的孤獨。
◇
事後,兩人裸著靠在床頭,那人抽煙,煙霧繞著床邊窗簾升起。
「我可以寫你嗎?」那人忽然問。
典諺睜開眼,眼神無波。
「寫什麼?」
「一個故事,主角跟你很像——不愛被認識,也不肯全心愛人,但他不是壞人,只是不敢認輸。」
典諺沉默片刻,輕聲說:「你怎麼知道我不敢?」
「因為你今晚來了,又不肯留下。」
男人低笑,手指勾過他的膝蓋內側。
典諺坐起身,點燃自己的煙,沒回答。他知道,這樣的問話太危險,會讓人以為你想被懂。
而他最怕的,就是被懂。
◇
下午五點,天色還亮,典諺站在捷運車廂裡,戴著口罩,耳機放著某首無詞的Lo-fi曲。他回家的時間安排得剛好,趕得上平常下班的節奏。
手機上有三通未接,是阿衡。他沒接,卻傳了簡訊:『快到家了,今天晚一點下班。』
幾秒後,阿衡回了:『甜不辣想吃哪一種?豆腐多還是菜頭多?』
典諺看著那句話,忽然有種說不出的疲倦,他打下一行字:『你決定就好,我都喜歡。』
這句話看似順從,其實虛偽。
他不再愛甜不辣了,至少不是阿衡煮的那種。
◇
回到家,玄關整齊,鞋櫃上多了一束小小的向日葵。
阿衡從廚房探頭出來,笑著說:「看到花了嗎?你上週說過最近很煩悶,我剛好經過花市,就買了一把。」
典諺點頭,走進廚房,甜不辣的味道還是那樣熟悉,跟買的一樣,更像重播了一百次的劇情,早就背下了每一個轉折。
「我們週末要不要去宜蘭?剛好有個展,我學生參與策劃的。」
典諺湊近湯鍋,聞了聞:「你有加芋頭?」
語氣像是在轉移話題。
「加一點試試看,會不會比較綿。」阿衡笑,語氣仍然溫柔。
這一瞬間,典諺差點說出口:「我們是不是已經不愛了?」
但他沒說,他低頭喝了一口湯,說:「蠻好喝的。」
◇
夜深,兩人洗完澡,床頭燈亮著。
阿衡靠過來,伸手輕撫他的背脊,吻他耳垂。
「今天……可以嗎?」阿衡問,小心又溫柔,像在請求什麼脆弱的回憶。
典諺沒有拒絕,他讓自己有反應,讓身體假裝還有火花,他知道怎麼做,他熟練地吻對方,翻身,把燈關上。
但在心裡最深處,他想的是另一張床、另一個聲音、另一雙手——在那個「我不介意你名字」的夜晚。
◇
完事後,阿衡靠在他懷裡,滿足又疲憊地說:「你最近比較主動,我有點開心。」
典諺摸著對方的頭髮,說:「只是……想你。」
他不知道自己說的是誰。
他甚至不確定自己此刻在擁抱的是誰。
◇
在你看不見的時候,我和別人做愛,然後回來吻你。
你沒問,我也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