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我覺得我蠻厲害的。像今天。
不懂俄文,卻能下載俄文小說、找到《齊瓦哥醫生》裡那一段關於「解剖室」的句子。
當然,其實我有找 Google 翻譯幫我一點忙:確認我找到的是對的段落。但真正讓我驚訝的,是英文、中文與俄文三個版本的差異。
英文說得平淡:「he had spent a term in the dissecting room」。
中文卻變成:「他在學校地下室整整解剖了一學期的屍體」。
乍看之下像是中文版譯者誇張,但我後來找到俄文原句——
“анатомией на трупах”,直譯就是「以屍體為對象的解剖學」。
也就是說,中文其實比英文更貼近原意。
小說會講得那麼直白嗎?
我最初只是在讀中文版。好久沒看了,想說複習一下。當年的中文版早就忘了是誰出的,上去讀墨看了一下,決定買某個版本(先賣個關子)。
那句「他在學校地下室整整解剖了一學期的屍體」讓我愣了一下——
《齊瓦哥醫生》這麼講?這麼直白?
於是我去查英文版。
結果英文說得輕淡得多:「he had spent a term in the dissecting room」。
沒有「屍體」,沒有「整整」,整句冷靜到近乎中性。
我一度以為是中文譯者誤會了語氣,把平靜的描述翻成陰森的場景。
直到和 ChatGPT 討論時,它提醒我——
俄羅斯小說常讓名字暗示性格或命運。例如齊瓦哥(Живаго)這個姓來自 живой,意為「活著」。
或許,原本這句話的俄文原文就比英文譯文來得具體。
我這才決定去找俄文原文確認。
找到俄文原文的那一刻,終於真相大白。
那句話是:
“Будучи четыре года тому назад на первом курсе, он целый семестр занимался в университетском подземелье анатомией на трупах.”
用Google 翻譯是:
Four years ago, as a freshman, he spent a whole semester in the university dungeon studying anatomy on cadavers.
也就是說,原文真的有提到「屍體」(трупах),而且還有「整整一學期(целый семестр)」這個強調語氣。
換句話說——
中文譯者並沒有誇張,而是忠實地把帕斯捷爾納克的文字氣味完整保留下來;
反而是英文譯本選擇了溫和的「dissecting room」,避開了死亡的直接描寫。
我查了一下中文版(遠流)的資訊,上面強調這個中文版是「最新且唯一俄文直譯繁體中文版」。所以,有的時候,如果能找到有辦法從原文翻譯的譯者,也是很重要的!

圖片取自讀墨網站
這一差異讓我重新體會到翻譯的微妙:
英譯本像醫學報告,中譯本像死亡現場。
一個是文明的距離感,一個是生命的直視。
同一句話,在不同語言裡,就能決定讀者與死亡之間的心理距離。
人機共讀的閱讀方式
回頭看這整個過程,我其實什麼都沒「懂」——不懂俄文,也不懂翻譯學。
但我靠著好奇、Google 翻譯、和一點語感,竟然能從中文版一路挖到俄文原句。
這過程讓我發現,「閱讀」早就不是單純理解文字的行為,而是一種跨語言的偵查。
AI 工具並沒有取代我,它只是幫我打開幾扇門。
真正做出判斷的,仍然是我:
是我在看出英文的溫和與中文的直接之間有落差時,提出「小說會講得那麼直白嗎?」這個疑問;
也是我決定去追查那些在英譯本中被隱藏的俄文字。
閱讀的新素養
小時候,透過東方出版社改寫的經典文學作品,我讀過「悲慘世界」、「基度山恩仇記」、「茶花女」...
長大以後,入手了「悲慘世界」的原書翻譯,結果我居然沒辦法看下去...因為作者的長篇大論讓我不耐。
但是...那不都是作者想要傳達的意念嗎?為什麼我看改寫版看得津津有味,看原書竟然看不下去?
這個問題,讓我思考了好久。
這次,在閱讀「齊瓦哥醫生」的時候,我有一點點領悟:
在這個幾乎任何語言都能即時翻譯的時代,
我們的閱讀能力或許正轉變成一種新的素養——
讓機器翻譯協助我們理解原文、讓我們更接近作者的原意,而不是讓譯者取代作者來引導我們的思考。
而這樣的閱讀,說不定才是真正屬於二十一世紀的方式。
或許將來的電子書,是原文即時翻譯:讓我們看到「原汁原味」的名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