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台、解約、離職、散場、離婚、分手，
所有的轉身離開、所有的再見時刻，正是真情假意見分曉的時刻。
最後一刻的真心 －－ 分手見真章
「真虧沈國芳他們想得出來這樣的創意概念。」Jenny，客戶市場行銷總監，一邊翻看著 代理商提出廚房紙巾的創意策略，一邊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其實是非常欣賞你們的提案的喔。」Jenny對著在她身旁，才剛進來，邊脫下外套，邊跟吧台內的帥氣調酒師點酒的Jessica說。
「是喔？」Jessica將身體稍稍往後倒退了一下，懷疑的眼神看著Jenny。
「當沈國芳跟谷學英倆快速的拉著我們家跟競品的廚房紙巾直到最後一張時，先是輕鬆的撕下我們家紙捲上的最後一張，同時，扯著競品緊緊黏在紙筒上，撕都撕不下來的最後一張，然後怒目對著我們說：『家庭主婦我，不是斤斤計較，而是不喜歡看到浪費！』我們真的都笑翻了！」Jenny捉狹的笑著，盯著Jessica瞧，手還輕輕搖著喝了一半的酒杯說：「這是我們自己都沒發覺的特點。果然當局者迷。」
「喔？是這樣嗎？」Jessica總算安置好自己，然後，回了Jenny一個非常無奈的表情說：「而妳卻說要開除我們？」
Jenny掩著嘴，有點不好意思的說：「誰叫你們谷學英兇巴巴的跟我們說你們寧願重提也不降價。」
「大人啊！我們可是按照你們給的預算提案的耶！你們那個小窗口卻在提完案後砍半價，還說原來給的數字只是幫我們think big，希望我們的創意不要被預算局限住了。這種說法，我不能接受。」Jessica小心拿捏著她的堅持。
「但妳不能否認她還蠻有才的，我原本計畫在下一次評估升她的職呢。」
「知道知道，她已經暗示我們很多回她會升官了，但她下面那個小女生比她還優吧？而且英文發音也比她標準…」
「吼～Jessica，我最討厭妳這一點了，從大學妳就這樣！討人厭的正音班！」
「好啦！好啦！我耳逆啦！我保證一定改掉這不會改的習慣！」
才講完，兩個人都忍不住地大笑，完全忘了還有其他的客人。
「說真的，好久沒有像這樣聊天了。我們每天都被追著上繳的數字壓垮到沒有生活了。」Jenny一邊玩弄著酒杯一邊想著該如何進入正題。
「所以，」她決定單刀直入，「當你們家谷學英最後提出我們委託他針對五○後段及六○前段的消費族群分析時，妳猜他的標題寫什麼？」
「怯懦的一代 －－ 既維護不了傳統，也開創不了新局。」Jessica手抵著下巴，無奈且倒背如流的說著。
「蛤？原來妳知道！？妳竟然讓他這樣來提？氣死我了！夾在上一代頑固，下一代不靈的中間，我們到底是有多怯懦？！我整個聽到爆炸，絕對不原諒他！」說完，用力放下酒杯憤恨的樣子，完全破壞了一直以來冷靜素雅的氣質。
「我也包含在那個族群裡呢！」此時的Jessica卻哈哈大笑了起來，然後轉過頭去很小聲地說：「原來是在氣這個啊~」
在吧台中，本來專心在調酒的年輕調酒師聽到了她們的對話，雖壓抑著，仍掩不住輕聲笑了出來。
「嗯？！」Jenny對著調酒師瞪大了眼睛。
「這杯算我請，工作辛苦了。」年輕的調酒師將一杯剛調好的酒送上，非常懂得照顧客人的情緒。
Jenny的怒意果然立刻消融在不同顏色堆疊起來的漸層彩虹調酒中。
「怎麼樣？要不要來我們公司上班？這樣，我們就不會被開除了！」Jessica才剛說完，年輕人馬上臉紅的不知該如何應答，只能乾笑。
「這份報告的陳述方式，的確不怎麼討喜，但妳不是一直都說想要的，是願意說實話的工作夥伴嗎？所以，我們才會讓谷學英保留這份報告原來的樣貌。」Jessica 恢復平常工作時冷靜的語氣，決定抓準時機，趁勢將優勢拉回自己這邊。
「就不能用愛心說實話嗎？」Jenny不願意在這個地方妥協。
「如果，妳仔細讀過的話，我是相信妳已經這樣做了，妳會看到，它不是在批判這個族群，而是，清楚的指出他們…不，是我們，我們大家所面臨的困境。我們的確深陷在工業革命以來，架構起的社會制度及價值觀而難以翻身，但是年輕世代帶來的時代翻轉，踢翻了不少那些我們原來相信的市場鐵則。不是誰對誰錯、誰強誰弱的問題，就是環境改變了，若只是緊抓著過往迎戰的經驗不放，反而會成為絆腳石。」
Jenny 瞇著細長的眼，嚴肅但認真地聽著。
「這是一個消費者真正拿到發言權的行銷時代，各式各樣的商品、妳想都想不到的服務項目，都會被拿來以影片赤裸裸的『開箱』。只是說故事？只是包裝？門兒都沒有！」
Jenny壓低聲音說：「我不是不瞭解喔。」壓低的音量，包藏著剛剛壓下的怒氣。
Jessica趕緊拿出手機，找出日本知名冰品50週年廣告以及他們另一線基本款冰品以無奈但詼諧的調性宣告漲價的廣告，「你看！有些人認為這就只是典型的日式無厘頭幽默，但我認為它最優秀的地方，是它直面現實環境的無奈所採用的嘲諷手法，正好對上了現在人們面臨大環境艱難的那種無處可發的無助感，因此才會引起廣大共鳴呀！」
Jenny看著影片中線條人物跳著的奇怪舞步，忍不住笑了出來說：「我懂妳的意思。」
看見Jenny態度的轉變，Jessica在心中鬆了一口氣，心想這個人真是可以為了眼前的工作目標，將情緒擱置一旁。
她趕緊接著說：「所以，重點是，我們希望可以真正瞭解這個族群的處境，而不是像在臉書放一些跟真實生活相差甚遠的『自我形象廣告』一樣，秀一些很表象的分析自欺欺人，因為我們很輕易就斷定這個族群是社會地位最穩固，最有經濟餘裕的，不是嗎？這樣未來的策略發展，很容易一昧地打高，卻無法真正打動目標對象。天知道每個夾在中間世代的族群有多掙扎多沉重。」
Jenny點點頭的在思考什麼，但突然快速的轉過頭說：「就不能有禮貌一點的分析嗎？」
「可以可以！」Jessica舉雙手求饒說：「谷學英是承認自己聽到砍價之後態度很差，因此在說明這份報告時，情緒化的提案態度，可能模糊了報告中真正的焦點，也說從來沒有看過妳在聽提案時發過脾氣…」
「是吧？」Jenny似乎對自己的修養相當有把握的瞄了Jessica一眼。
Jessica在腦中速速的搜尋可以讓這件事情平安落幕的台階，同時決定回去之後，一定要重重巴谷學英的頭，然後降他的職、扣他的薪水洩恨。
「本來他今天要親自來道歉，但我不讓他來，怕他又講錯話，畢竟，他就是嘴賤才老大不小還娶不到老婆…」
「好了好了！妳別打自己人給我看，我是瞭解的，就是有點氣…就這麼被人沒禮貌的往痛處戳下去…」
「是世代的痛處…」
Jessica 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Jenny說：「我們並不是獨一面臨這樣景況的世代，從以前到現在，任何一個新的世代，都會逼著前一個世代去面對不足的地方，而未來的他們，也將經歷我們現在所面對的課題，只是每個世代領的考卷不同而已。所以，每一個「被成為」前一個世代的人，都要選擇，要不再學習，要不就交棒。」
「嗯….」兩個人都不講話了。
年輕調酒師適時地再送上一杯酒的濃度與深度，都比前一杯稍稍多一些的同樣調酒，正適合她們現在沉默的濃度。
「話說，妳們那個三八小窗口…」
「哈！我就知道，妳絕對不會白罵自己人…」
Jessica低頭頗不好意思的忍笑到接不下話，但她努力深吸一口氣，正色地跟Jenny說：「妳絕對不能升她。」
Jenny沒有講話，靜靜地等著眼前這個有備而來的小姐再度開口。
「她的確聰明伶俐，很會察言觀色，講起話來頭頭是道，長得也頗好看的。」
「聽起來很好啊….」
「但太多的小聰明，讓她跨越了不該跨越的模糊界線。妳知道嗎？她對你們內部提案的proposal，幾乎每一次都是請我們何生寫的。」
「不會吧？！」
Jessica從公事包拿出一疊數據資料：「這是妳們家的吧？」
Jenny臉上的表情立刻從驚訝轉為嚴肅，極度嚴肅。
「雖然我們何生非常可靠…」
「我懂了。」Jenny伸手阻止Jessica繼續說下去，同時立刻收起那一疊文件，她緩緩轉著手中的杯子，像是正在做什麼決定，然後露出一個世故女子的大微笑對著Jessica裝可愛說：「下一次，你們依照她新的brief把案子提壞怎麼樣？」
Jessica倒吸一口氣，小聲說：「哇！妳還真腹黑。」
「不過，最後，我還是要執行『分手見真章』那個概念，同時還要能趕上我們原先規劃好的行銷行程。」Jenny完全沒有任何贅字的把事情講完。
Jessica用手比了一個OK，同時說：「我會安排另一組人來提案，谷學英跟沈國芳兩個都是直腸子，演不來的。」
「那就拜託囉！」Jenny苦笑了一下。
兩個人走出隱藏在城市地下的酒吧通往地面的出口，夜晚冷颼颼的空氣讓人有一種歡迎回到現實世界的感覺。
「最近，妳跟Jane很少一起出現呢，我們3J不知何時還能聚在一起了？」
「妳也知道我們公司發生的事….」
「談一談，講什麼都好。」
「就只是吵架而已…」
「妳知道的，我們這個年紀，最不怕吵架，但最禁不起冷戰。」
看著Jenny意味深長的眼神，Jessica第一次找不到可以接的話。
因為她在心裡想的是，她損失的可是兩名員工，一個創意人，一個因她的命令發工作，到現在仍內疚到無法回來上班的AE。
「啊！對了！」Jenny的表情像正要講一個差一點忘記講的好消息，「妳知道妳們員工都在背後叫妳胖虎嗎？」
「是說…小叮噹裡面那個技安嗎？」面對突如其來的話題大轉彎，Jessica一下子反應不過來。
「是說哆啦A夢裡面那個胖虎喔，不過是同一個人呢！」Jenny偏著頭食指輕壓在唇上，假裝努力的在思考。
「他們…竟然把我講得那麼醜…回去就知道了…」Jessica露出厲鬼的眼神。
「哈哈哈哈哈！就知道妳現在完全沒有防禦能力，要欺負妳只能趁現在了…妳還真沒什麼變呢！」Jenny輕拍著手，開心的不得了。
「這樣妳也高興？」Jessica翻了個白眼。
「嗯啊！嗯啊！」Jenny靠在Jessica肩上，笑彎了眼，就像…在念書時那樣，在她跌到谷底時，用開玩笑安慰自尊心萬丈高的她。
「我們的中年叛逆，才正要開始呢！」
Jessica點點頭，在微醺中，兩人相視而笑，任著酒意，再一次回到年少輕狂。
* * *
「提壞？」海妹先是歪著頭，然後是九十度的垂頭喪氣說：「誰叫我面癱，適合做這種事。」
「對不起。」Jane抱歉的只能講出這三個字。
這時，坐在海妹隔壁的成大，似乎有些英雄上場的氣勢說：「Jane，不喜歡強出頭、爭強好勝的我，在公司真正危機出現時，是不是就派上用場了？」
Jane用力地垂下肩，嘆了口氣。
正當他們打算討論一下新的提案行程時，突然外面傳來很大的吼叫聲。
「谷學英！」
三個人幾乎是立即異口同聲的說：「Jessica！」
「為什麼報告出去之前沒有先讓我看過？」依然是Jessica腹式發音的洪亮質問。
三個人側耳傾聽，只知道是谷仔正回答著什麼，但完全聽不清楚說話的內容。
「成大，你去幫一下谷仔吧！都連名帶姓的叫了，Jessica鐵定被迫簽了什麼不平等條約吧！」
「果然搓湯圓這種事還是要我才行。」成大一邊搓著手，一邊起身。離開之前突然回頭對Jane說：「那個…飲料的brief妳會接吧？」
「你這個…賤人…」Jane用齒縫，恨恨地噴出這幾個字。
「哈哈哈！我開玩笑的！我這個人很好相處的。」成大說著就開門出去了。
Jane再次嘆了口長氣。
然後，海妹似乎遲疑了一下，開口說：「嗯…有一件事…關於莉雅的事…不知道該不該說….」
Jane心情沉重地看著海妹，等著接下來要聽到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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