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一個台語家庭,在進入學校之前,我只會說台語,那是我學會的第一種語言。
上幼稚園後,我開始學習講國語。
成為國小生後我才知道,原來不是每個人家裡都說台語,也不是所有人都聽得懂台語。在學校,老師用國語教課,同學之間會切換著國語和台語聊天;放學回家後,和家人溝通還是用台語最自在。
這樣的語言使用模式持續到了高中畢業。
直到為了拿到第五張畢業證書,我離家北上求學。
這裡的老師和同學幾乎都不說台語。
我永遠記得那天,一位剛認識不久的鄰座同學問我:「妳是哪裡人?」
我回答:「我是南部人,妳有去過⋯」正當我準備問她對家鄉的印象時,她立刻接了一句:「難怪妳講話有台灣國語。」
雖然她未必帶有惡意,但我當時卻把「台灣國語」聽成了一種貶義,羞愧得說不出話。
從那以後,我不想再讓人聽出我的口音。
我開始刻意模仿北部同學的說話方式,一個音、一個字都小心翼翼地發音。
ㄨㄛ的嘴形,ㄓ、ㄔ、ㄕ的捲舌音,ㄣ跟ㄥ的分別⋯
我努力讓自己說起話來不顯得格格不入,好讓自己能融入這座城市。
有一次和家人通電話,因為轉換不過來,我用了一口字正腔圓的國語。講沒幾句,家人便驚訝地打斷我:「妳怎麼講話怪腔怪調的?」
那一瞬間,我突然有種孤單的感覺。
好像我已經不是南部人了,卻也無法成為真正的北部人。
在北部待的時間越來越久,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
漸漸地,有些台語詞彙說不出口,也聽不懂了。
反而是在工作後,經常服務年紀稍長的長輩,
我才有更多機會重新使用台語;
也因為有了點經濟基礎,能夠常常回南部,才慢慢從家人身上把台語找回來。
這幾年我觀察到,會以台語為主要溝通語言的,多是年長者,
只有極少數的家長會和小朋友說台語。
從小到大,在家裡只聽得到台語;
而近幾年,家中多了小小孩後,開始出現零零碎碎的國語。
就連一向只說台語的爸媽,也不自覺地對孫女講起台灣國語。
一種語言,一旦使用得少了,被遺忘的速度就會加快。
「伊係北部的口音,搖落。
中部的口音,搖落。
南部的口音,搖落。」
不論是哪裡的口音,什麼樣的台灣國語,
我都希望台語能繼續留在我們的生活裡,
不要從台灣的文化中消失。
我慶幸自己生長在講台語的家庭。
更慶幸的是,現在的我,還在說台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