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小就是一個期待末日的人。不確定要稱是與生俱來的悲觀,還是我就懶?總之記得清楚的是,我整個小學六年都像是一場夢,輕而易舉地得到導師的偏愛,在同儕間好似也是眾星拱的那盞月,就連在幼稚的、不明事理的小情小愛中,也是眾所矚目的角色。成績更是遙遙領先,也曾憤恨那些受安親班、補習班指點,而能得到各種答題技巧的同學,但事實是沒有那些的我,仍以第一名畢業。
不知道怎麼得到這些的,總之在那年紀,真以為世界可能是繞著我轉也不一定,但也同樣不知道的是,那時的我就以為人生是場夢,朦朧而渾噩、腦上蒙了一層霧,有些事再用力也想不懂、有些地方再想要也到不了,用現在的角度回想,大概就像是大人的自己被困在小時候的身體裡,一切都過分簡單,卻也過分縹緲。
升上國中就不同了,彷若大夢初醒,曾經的獨家紅利都沒有了,一瞬墜落谷底的感覺極差,不懂排解苦悶的我只好一直睡,想著能夢回從前也好,也曾得了無以名狀的暈眩的病,醫生只說可能是壓力吧?吞了幾顆常見的藥後,就只能把更多時間拿來持續地睡,但反而在谷底匍匐的時候,開始有腳踏實地的感覺,才在在發現自己是真實活著,一切沒那麼簡單,卻實在多了,但同時也實實在在發現,長大後的關卡只會更多,如果能不再長大就好了。這個結論很突兀,但成長期不就這樣,好多事都混亂又難解,要和腦中的自己衝突,更要和世界抗衡,一下覺得真實活著才有感,一下又覺得夢裡有那麼多好事,誰想長大誰去長!那時候才聽說地球已經歷1999年的末日預言,也即將面臨2012年瑪雅預言的末日,推算時間得知是高中大考前,說真的,我根本不相信,當然沒有因此放棄努力,也沒有因此更認真活在當下,只是嘴上嚷嚷著期待,嚷嚷著反正學測在預言的世界末日後,到時候就不用考了云云!那時對末日的想像極淺薄,總以為大概會是一場大爆炸,一瞬間全人類就滅亡了,沒有誰被留下來,沒有痛苦哀傷或末日逃生的戲碼,全都灰飛煙滅最好。
末日預言的前一天,正好也是模擬考前一天,和三五好友去吃了末日大餐,其實大概沒有人真的信,只是想藉此逃避漫天的讀書壓力,有個喘息的藉口和空間罷了,當時和某個欣賞的同學談及我對於毀滅的異常期待,他竟說他也是,我突然為他感到不值,他明明如此優秀、有才華甚至外貌姣好,浮誇地形容的話,他是我小學那六年的、彷彿在夢裡的那個我,他才不需要末日的拯救,他的現世就足以令人稱羨,至少我是如此看待他的光芒的。
沒有發生的末日後,我開始對他有了格外的關愛,想要盡可能的以一己之力,保護他遠離末日或其他類似的什麼,當然是自以為是,我甚至沒和他深聊過為什麼,那時的年紀也尚不能同理,每個人可能都有充填心臟的巨大痛楚,難以向他人言明。
2012/12/21,像是理所當然地沒有發生什麼。我們仍是跌跌撞撞的走到今年,沒想到因為漫畫家的作品,再次炒作了一波末日,也因此,我又開始口無遮攔地談論我的想像,沒想到長大後,身邊的人彷彿都積極正向了起來,也或者是有了不得不承擔的責任,或者再也不能像青春時那樣天馬行空、無所顧忌。愛我的人嚴正宣告無論如何都要一起活下去;其他人笑鬧著我的怪異想法。他們也看待我,像當年我看待我的同學嗎?他們也永遠不能同理末日何以成為拯救嗎?
其實我仍是不信,只是藉著話題胡說,畢竟長在心口的黑洞無以言說,只好肆無忌憚的假想,但明明不信、明明不很在意它的發生與否,卻在冥冥中踏出了遲疑好久的一步,開啟了一場想了好久的談話,大概是記憶以來的第一次,以大人的、平等的姿態和家人談話,自在的哭,也自在的接受他們流淚,盡可能地說出完整的自己,也聽他們訴說,雖然後來走向偏誤,與我想像的相差甚遠,但至少也算是在(可能的)末日前完成了早就想做的事。而在談話的某個瞬間,突然感到能長大真好,能在現世成為某人的牽絆、慰藉,或者無論如何想一起活下去的對象,大概就是有活成當年那個散發著光芒、因為期待末日會被感到不值的人了。
一覺醒來的末日之後,一切如常卻某種程度上,終於算是體解末日的意義,大概是於此之前珍惜且勇敢,而於此之後重生且領悟。像當年的第一個末日前,更瞭解自己和想保護的對象,而其後領悟我們都只能盡可能在他人的現世,告訴他閃耀的樣子有多美;而這次的末日,再次珍惜自己能夠幼稚且不負責任地厭世,卻仍被現世的人們深深愛著,其後為此重生,試著把走不出來的事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