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我們越遠的權力關係,與電視劇播放的沒差很多,你會希望演員符合人設,希望政客也是。而政客不是,所謂的符合邏輯的說法,在小說成立,於現實不成立,而我們談的國際大勢,並不是小說。這也導致,看起來最符合邏輯的論述,很可能離事實最遠。但對你來說,這重要嗎?你想要聽故事,還是了解事實?
一般認為,冷戰始於1947年,前一年邱吉爾談到「鐵幕降下」,隨即蘇聯共產黨深入控制東歐,美國開始防堵共產主義。結束於1991,蘇聯解體。
轟轟烈烈的開始,悄悄靜靜的結束。
二戰後世界來不及喘息,冷戰已啟
但我們如果要了解冷戰後的國際架構,還是得要回到冷戰過程,才能理解1991年的「現狀」。太多人看待冷戰後的發展,習慣建立在西方、東方某一種史觀,或是以經濟、軍事特定角度切入,導致每一套論述在1991年的前後,都會遇到劇烈的不適應,簡稱作者很想要硬凹,但很難凹過去。原因也無他,冷戰結束代表的是核戰威脅消失,壓在全人類身上的大山去除,民眾的感受差很大,也反映在選票上,冷戰獲勝的西方政客當然會有「戰後選舉反應」,而落敗的東方集團則為了分割權力採取不同的行動。
這其實不是歷史的特例,在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後,人類社會的氛圍就很像,「沒有權力」的一般民眾表現出的氣氛更像。那麼,為何冷戰的結束不像二次大戰的終止?因為二戰後百廢待舉,各國人民光是要填飽肚子,找個可以居住的小屋,就費盡心力,不要說是戰敗的德國,戰勝的英國一樣慘,只有美國不受到太大影響。
然後沒兩年,冷戰就開始,西歐感受到蘇俄那數百萬的大軍、上萬台坦克的壓力,民眾哪能喘息,對一般人來說,蘇聯共產黨跟德國納粹黨一樣恐怖。原本想著美國有核武優勢,接著也沒幾年,蘇聯試爆核彈成功,進入了核武對峙年代。老百姓好不容易獲得溫飽,得到穩定工作,看似生活重回軌道時,核戰陰影壟罩全球。
- 編:附帶一提,台灣常用的譯名是歐本海默,奧本海默原主要通行於中國、香港。
難以理解世界末日恐懼的戰後嬰兒世代
21世紀後才長大的現代人不會理解,那是一個極度瘋狂的年代,一枚普通規格的核子武器,就可以將百萬人口的大城摧毀。核彈引爆的瞬間,城市中心被高溫火球覆蓋,上萬人瞬間蒸發,爆炸的震波將核心周邊數萬人的內臟打為液體,高速暴風挾帶各式各樣建築碎片,將第二圈的十數萬人重傷,輻射預計將在未來幾個月內將這些人殺死九成,距離爆炸中心外數十公里,殘留的輻射會對數十萬人造成永久影響。
預計,十年內這城市的百萬人口剩下不超過一半,且多半帶有永久性傷害。
這還只是普通規格,到了氫彈研發出來後,毀滅威力指數增長,千萬大城只消一枚就會成為地獄,八成的人都活不過一年。後來的彈道飛彈加上多彈頭技術,將人類滅亡從形容詞變成名詞。
如果你看完後的想法是「感同身受」,那幾乎肯定你沒有感受,人類滅亡之所以在二戰後變成現實威脅,是因為在戰火中見證人性低點的人們,非常清楚消滅數百萬人並不是口號,真的有政客會這樣幹。
但是,這種切實的恐懼,到了戰後出生的這代,就急速消失。一戰二戰的共通點是:戰後才出生的嬰兒,沒有嘗到戰後幾年的苦難,在學生時期到出社會階段,恰好遇到戰後重建的爆發潮。對這些戰後成長的第一世代來說,戰爭的破壞雖仍可見,已經開始像是虎姑婆的故事,專門嚇小孩用的。
- 編:換個例子,比如當今世代已很難理解祖父母對風災的深層恐懼。
終結戰爭的理想,與忽視戰爭的理想主義
從戰後的「年輕世代」氛圍就可以看出,一戰後的年輕人渴望戰爭的比例遠高於經歷過的中老年人。尤其是德國,本土沒有遭受戰火破壞,覺得勝利是被背刺奪走的那些青年。連戰勝國都有高比例的年輕人,將失業、經濟蕭條怪到其他國家上。總之,這些都可以透過戰爭解決,而這在父執輩眼中近乎不可思議,但又能怎樣?
你或許覺得這很怪,但現實是戰爭對於參戰男子的傷害,遠遠超過所謂在家辛苦的女性。活著回來的有心理創傷,傷殘回家的找不到工作,還會被社會鄙視,也就是這些為國打仗的士兵,理應受到民眾尊敬,卻在戰爭的摧殘下連自尊都維持不了。這造成的社會混亂之一,是失去「有經驗的長者」,對年輕人來說,那個斷腿的酗酒老頭,談起戰爭的恐怖更像是敗者遠吠。
一戰後的社會福利制度還沒建立,退伍士兵的傷殘撫卹補助問題幾乎無解,若要跟美國貸款,國家債務增加,經濟發展趨緩,對整體更不利。這種對社會的重大傷害,在二戰後一樣沒有多少解,但整個西方可說每一個世代都經歷戰爭,多年後才逐漸恢復。而對戰爭沒有共感的年輕人,俗稱戰後嬰兒潮的世代,這些人將在1960年代掀起學運。
簡單說,冷戰結束的平和,並沒有讓後冷戰時代的人記取教訓,由於經歷大戰的人已經年邁,主導後冷戰國際格局者,多數屬於戰後嬰兒潮世代。這些人對戰爭沒有記憶,生活的年代屬於經濟高速成長時期,人生最不順的狀況,大概就是有幾個月時間找不到好工作,戰後父母那輩排隊領取麵包的日子是歷史,長輩懇求一間能遮風避雨就好的小屋是故事。
我們現在所見到的理想主義雛形,雖是由戰後希望不要再有世界大戰的人所建立,但只有骨架,填滿其血肉的是未經戰亂的世代,直到冷戰結束後,再透過連核戰陰影都沒有經歷的學者,去貼上那薄薄的皮膚,最後再由21世紀畢業的青年教授,穿上那光彩炫麗的衣裳。
但這些理想,是建築在數千萬人會在一小時內被蒸發的年代上,任何現在大談理想主義者,卻不提整個冷戰架構,以為現今的世界完全來自於對理想的奮鬥努力,忽視為了不讓大戰爆發,數十年來有多少為了和平去扭轉現實的執行者,就是對過去的褻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