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傍晚，天氣陰沉，感覺隨時要落雨。
林亦然坐在副駕駛，看著窗外倒退的街景，手指緊緊扣著安全帶。
喬安行專心開車，餘光偶爾看他一眼。「要不要再練習一次？」喬安行低聲問。
「練什麼？」
「你打算怎麼介紹我。」
「……」
林亦然垂著眼，耳朵有點熱。
「不用練。」他聲音低得像要消失，「反正……他們都知道了。」
「可聽你親口說，還是跟看新聞不一樣。」
「……」
「我是你什麼？」
「……」
林亦然深吸一口氣，喉嚨有點緊。
「……是一起生活的人。」
喬安行抿了抿唇，沒追問，只輕輕把手覆到他膝蓋上。
「嗯。」
車子慢慢駛進熟悉的巷口。
林亦然看著那棟老樓，胸口忽然一陣酸脹。
小時候他從這扇門跑出去無數次，也幻想過無數次要把人生活得更自由。
直到真正自由了，他才知道，有些地方要再走回去，比什麼都難。
上樓時，他心跳得太快，手心都是汗。
站在門口，他深吸一口氣，按了門鈴。
門開的那一刻，母親站在玄關，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喬安行。
神色平靜，沒有特別的歡迎，也沒有冷淡。
「回來了？」
「嗯。」
林亦然努力讓聲音不顫，「這是……喬安行。」
母親微微點頭，「進來吧。」
父親坐在沙發，看見他們，也沒動，只抬了下眼。
林亦然脊背一僵，下意識垂著視線，「這是……喬安行。」又僵硬地介紹了一次。
喬安行禮貌地先脫了鞋，低聲說：「叔叔、阿姨好，打擾了。」
父親沒說話，只淡淡看了他一眼，低頭去拿遙控器，像是沒聽見。
那種沉默，比任何評價都讓人更窒息。
「先坐一會兒，飯快好了。」母親轉身進了廚房。
林亦然抿著唇，覺得自己後背微微發冷。
喬安行在他耳邊輕聲：
「放鬆一點。」
「……我很放鬆。」
「你現在全身都繃著。」
「……閉嘴。」
喬安行笑了一下，沒再逗他，只是在沙發上坐下來，雙手放在膝上，態度一貫坦然。
飯桌上，氣氛比想像中平和，父親始終坐在最裡側的位置。
他不多話，也沒主動問什麼。
偶爾只是看著林亦然，目光深深，像是在把這些年所有沒說出口的東西都看透。
林亦然不太敢對上他的眼睛。
從小到大，他跟父親的對話都不多。
父親總是板著臉，話語簡短，習慣用「嗯」或「知道了」作結。
而母親端出湯時，短暫看了喬安行一眼，語氣淡淡：「聽說你是自己創業？」
「是，廚藝教室，還有外送品牌。」
「很辛苦吧？」
「有時候蠻累的，不過挺喜歡。」
母親沒再多問，只輕輕點了下頭。
林亦然低著頭吃飯，筷子握得死緊。
每一次話題都像在剝開他最怕被看見的地方。
但喬安行的回答都很平和，不急不躁。
那種態度，像一塊沉穩的石頭，讓林亦然慢慢找到一點呼吸的節奏。
吃到一半，母親忽然看向他。
「那你最近過得還好？」
「……挺好的。」
「看你黑了點，外面工作很累？」
「還行。」
此時，父親放下筷子，抬起頭，聲音不輕不重：
「既然這次回來，就把話說清楚。」
林亦然指節緊扣，喉嚨乾得發痛，卻直奔主題，來了一記直球。
「……我和他在一起。」
「以後打算怎麼辦？」
「一起過。」
「以後？」
「……也是一起。」
父親靜了片刻，看向喬安行。
「你呢？」
喬安行很坦然地回望他。
「我想和他好好過日子。」
短短一句話，沒有浮誇的承諾，也沒有猶豫。
母親低下頭，輕輕抿著唇，像是在掩飾一點什麼。
她停頓一下，視線轉向喬安行。
「他脾氣不好，有時候什麼都不說。」
喬安行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笑。
「我知道，他不說話的時候，比發脾氣還可怕。」
母親微微抿唇，目光裡第一次透出一點無奈的暖意。
「既然你知道，就好好相處。」
「我會。」
林亦然握著筷子的手微微一顫。
他抬眼，看見母親低著頭舀湯，眼神很平靜，卻藏著說不清的情緒。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
她或許不完全理解，但她在盡力接納。
晚餐快結束時，父親再次忽然放下筷子，聲音依舊不重不輕：
「以後有什麼事，先跟家裡說一聲。」
林亦然指節攥緊，聲音有點沙啞：
「……對不起。」
父親沒說「沒關係」。
只是把視線移到喬安行身上，四目相對時，林亦然心口一緊，幾乎要站起來。
但喬安行只是很平穩地看回去，語氣不疾不徐：
「叔叔，對他，我是認真的。」
餐桌陷入短暫的沉默。
林亦然以為父親會立刻表態拒絕，或直接轉移話題。
結果父親只是微微頷首。
「你既然坐到這裡，就自己想清楚。」
「我明白。」
「他脾氣倔，心思又重，將來怎麼樣，自己要負責。」
「是。」
「別讓人瞧不起。」
「……好。」
父親沒再多言，低頭把最後一口湯喝完。
結束了。
沒有祝福，也沒有責備。
只是淡淡的、像是一種默許。
飯後，母親拿出一些打包的菜，放到保溫袋裡。
「這些帶回去，冰一冰能吃兩天。」
「……好。」
「以後有空，多回來吃飯。」
林亦然嗓子有點緊：「嗯。」
「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她話不多，但在關門前，還是看了喬安行一眼，語氣輕輕地：
「他以前從不肯帶誰回來，謝謝你。」
喬安行微微點頭：「謝謝阿姨。」
離開前，林亦然回頭看了一眼。
父親坐在沙發上，還是那副不動聲色的樣子。
可當母親把門慢慢關上時，他看見父親抬了抬眼，目光落在他和喬安行身上。
沒有說話，也沒有表情。
只是看著。
那一瞬，他忽然明白——
或許父親不會給他一個溫熱的擁抱，不會用什麼柔軟的詞語承認他的選擇。
可那種沉默裡，即便有所遺憾，也已經有了一些不必明說的接受。
是成年以後，能得到的最大善意。
門在兩人身後關上。走下樓，林亦然背著袋子，心裡亂得一塌糊塗。
走到巷口，他忽然停住，深吸一口氣。
「怎麼了？」喬安行看他。
林亦然慢慢轉身，看著那棟老樓，聲音發啞：「……我好像，真的長大了。」
喬安行看著他，眼神很溫柔。
「嗯。」
林亦然偏頭，嗓音更輕：「謝謝你。」
「謝什麼？」
「……謝謝你跟我一起來。」
「我不是跟你一起。」
「嗯？」
「我就是你的人。」
那句話平淡卻溫熱。
林亦然站在巷口，心裡忽然生出一種很深的安定感。
回到車上，林亦然坐了一會兒，沒開口。
喬安行發動引擎，輕輕看他一眼：「怎麼樣？」
「……沒怎麼樣。」
「你爸倒也沒講什麼不好，我以為會有一場革命。」
「嗯，我也怕，好在沒有。」
「但你還在害怕？」
林亦然盯著手，聲音很輕：「他不講話，比罵我還可怕。」
「他看著你的時候，不是討厭。」
「……」
「那是他努力接受的樣子。」
林亦然閉上眼，吸了口氣。
「……我知道。」
「那就好。」
喬安行抬手揉了揉他後頸，「慢慢來，你已經走得很遠了。」
林亦然沒回答。
只是覺得，胸口那種壓著他多年的陰影，終於鬆動了一些。
更重要的是，不管前方還有多少難關，至少這一關，他終於走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