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完美風暴正在形成。
一方面,從北京到波士頓,決策者們史無前例地強調將 AI 與計算機科學納入教育核心,視其為通往未來的唯一船票。浙江大學將 AI 設為通識必修課,而早在十多年前,MIT 的學者就已呼籲將 CS 納入基礎教育。

但另一方面,一個巨大的矛盾正在上演:當我們高喊用 AI 賦能下一代時,卻正用一套源自同樣技術邏輯的、冰冷的數據監控體系,扼殺著教育的靈魂。與此同時,AI 技術本身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侵蝕著它本應服務的初階白領工作崗位,讓斥巨資培養出的畢業生們,一出校門就面臨「畢業即失業」的窘境。
這不只是一個國家的問題,而是一場席捲全球的危機。從北美、歐洲到中國,數據化的教育評鑑、AI 催生的就業困難,以及進退失據的教育改革,三股力量交織成一張大網,困住了滿懷希望的年輕人,也困住了日益倦怠的教育者。
這場全球性的困境,從一位中國大學教師的掙扎,看見教育精神的消亡;從三大洲畢業生的求職血淚,揭示一個嶄新而殘酷的就業市場;最終,我們將探討這一切背後的深層結構性原因。
教師的牢籠——當「育人」變成「數據生產」
「我不知不覺中,正在淪為各種 AI 教育產品的數據提供者,以及大模型『知識圖譜』上的標記工人。」

中國一所大學的社會學老師喬喬(化名)的這句話,赤裸裸地揭示了全球教育者正面臨的普遍困境。她的故事,是這場全球危機最生動的縮影。在她的課堂上,AI 輔助督導,透過攝影機統計學生的「抬頭率」;她的教學被拆解成一個個可量化的指標,由大多是理工科背景的督導,用一套中小學的僵化模板來評判。她傳授的「看待問題的視角」——這種文科教育的核心價值——在評估體系中,被斥為「沒有知識點」、「太高高在上」。
喬喬的困境並非孤例。這是一場全球性的「學術泰勒主義」運動—其核心是將工業時代追求效率、量化、標準化的管理邏輯,生硬地套用在學術這個講求創造與啟發的場域。英國的一項調查顯示,高達 82% 的教授認為,這種數位化的績效管理正在蠶食學術自由。從教室的全天候錄音錄影,到基於學生評分的績效考核,一種將教育徹底量化的管理思維正在全球蔓延。而身處其中的教師,則不得不面對外行指導內行的荒謬。
「督導們大多是理工科背景,」喬喬無奈地說,「他們無法理解文科的教學模式:為什麼沒有知識點?為什麼講課像是在聊天?有一次我僅僅是結尾感慨了一句『有時候你選擇在哪做田野,其實是命運冥冥之中的安排』,結果督導就在評語裡寫我跟學生宣揚宿命論。我都氣笑了。」

這背後是根本性的價值衝突:當教育的目標從「啟迪思想」窄化為「生產可量化的知識點」時,教師便從「引路人」淪為「數據工人」。熱情在這種環境下迅速被消磨,一位同事的話代表了許多人的心聲:「差不多準備準備就得了,不要對教學有那麼大情懷。教學只是評职称中的一個小要點,你當下核心的任務,還是自己的科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