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上篇要說人生的功課。
如果碰到的種種難題,不面對,不解決,就會反覆出現在生命裡:具體呈現就好比有電梯恐懼的我,總是逃避想走樓梯。但電梯是「恐懼的空間」也是「心理的難關」——可以不搭,但當高度越來越高、樓層越來越多,終究還是得搭。
從老舊國宅的頂樓緩緩走下,那道彎彎繞繞、有點年歲卻不失韻味的旋轉樓梯,在腳步踩踏之下輕輕發出聲響。一天的行程,就從這段短短的樓梯間開始展開。
這棟大樓配備四部電梯,兩部停單數樓層,兩部停雙數,是不少高樓常見的配置。不是什麼複雜或詭異的設計:只是在人流密集的時段裡,每次進門,都像是一場無法預測的選擇題。電梯很多,但真正能搭上、能直達的,從來都不保證。
猶豫的,不只是選哪台電梯,而是每次站在電梯口前,心裡那種一閃而過的不安。
恐懼從來不是選擇,而是一種無法控制的反應。明知道它沒有危險,卻仍本能地抗拒,能避開就避開。 不是因為看了太多災難片,也不是擔心會突然墜落。真正難以承受的,是門緊閉的那一刻,空氣彷彿瞬間被抽離,身體立刻繃緊,彷彿瞬間進入無聲的備戰狀態。耳鳴、頭暈,呼吸變得極輕,像怕驚擾什麼不該驚擾的東西。
不是驟然迸發的恐懼,而是藏在深處的細微感覺,隨著電梯門緊閉的瞬間,悄然甦醒。恐懼從未離開,像沉睡的影子,在電梯門合上的那一刻輕輕甦醒。
回想童年,都是在鄉下度過,那裡沒有高樓,電梯也成了陌生的存在。電梯的存在,與其說是日常的「功能」,不如說是「大人的領域」。直到高中畢業,一個人離開家鄉,北上求學,才真正第一次與那種密閉空間正面相遇——不只是走進一部電梯,而是與心底那股難以言說的恐懼正面對決。
當時唸的那間大學建在山坡上,校門位於山腳,教室在更高處。不同科系分散在幾棟大樓間,每堂課都得換教室,像是一場日復一日的遷徙,也像地形的訓練。雖然電梯存在,卻總讓人感到不自在。與其在狹小的密閉空間裡度過漫長的時光,不如慢慢爬樓梯,雖然腳會酸,但心是安靜的。
經常一個人走樓梯。偶爾遇到熟人,會被驚訝地招呼著:「你怎麼不上電梯?」問的人是真心好奇,卻沒辦法簡單回答。只能笑笑說沒關係,然後繼續往上走,心裡默默習慣了這份孤獨的節奏。
後來大學畢業後,留在北部工作,每換一份工作,樓層也跟著越換越高。
五樓還能咬牙撐,七樓開始喘,到了十五樓,光是想到就腳軟。 十五樓實在太有挑戰性了。也試過幾次,卻每每總在那條封閉而漫長的樓梯間裡感到絕望。每當踏入那幽暗的樓梯間,心中那份壓迫感逐漸加重,像是被無形的牆壁緊緊包圍,喘不過氣來。
這裡的樓梯與其說是逃避電梯的替代方案,倒不如說是另一種型態的巨大電梯:窄窄的空間,每一層樓都設有厚重的防盜門,不開燈便是全黑。彷彿踏進去的不是逃生通道,而是一台巨大的、靜止的電梯,筆直地垂直貫穿十五層,卻永遠不會啟動。光線不足,空氣幾乎不流動,每一階都像是一層封鎖,層層遞進地提醒:「這裡不屬於你。」
終於,開始學著搭電梯。公司的電梯算大,寫著最多可載十五人。上班尖峰,總會排上長長的人龍,靜靜地等著。排在後段,會自動數人數,估算自己是第幾輪。
從樓梯轉向電梯,不是一瞬間的改變,而是一段長時間裡的慢慢妥協。恐懼不曾完全消失,但身體學會了應對;習慣不再執著於不搭,而是學著找到可以站立的位置,安靜地等待那道門再次打開。
有些空間,再怎麼讓人窒息,也終究得走一遭;就像有些日子,若不親自經歷,就無法真正跨過。
恐懼的空間,可以避開一次,卻很難避一輩子。像電梯那樣的地方,也許可以暫時繞道,卻終究得學會走進去、安靜站好,讓那道門緩緩關上。
有些人生的功課,不解決,就會反覆出現;有些過渡的時期,再難熬,也得一步步穿過去。「有些事,你不經歷,它就不會過去。」
有些恐懼躲得過一次,躲不過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