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性別議題總是牽動社會神經,當討論如「性別有善廁所」這類具體空間分配時,更容易讓不同群體的利益分歧浮上檯面。筆者在上篇文章《性別議題還是利益之爭?誰動了誰的餡餅?》中,嘗試從制度與利益分配的角度,探討性別爭議的本質。而讀者對文章的回饋,詳細陳述了性別友善廁所在執行面、犯罪數據、政策與社會認知多個層面的思考。然而在細讀後發現,雙方討論的核心相當接近,又似乎在各說各話。這個現象又正好反映了當代網路討論中另一個普遍困境:我們究竟在理性溝通,還是在自說自話。
一. 歧視:每個人可以使用的性別友善廁所,並不會有歧視問題,但如果是只有性少數才能使用,或性少數只能使用,則為隔離性的歧視政策。
二. 犯罪與安全疑慮:數據上性別友善廁所未見偷拍案顯注增加,負評多為輿論操作。
三. 免術換証與空間差異:留言提及在台灣廁所大多有門,免術換証與安全關聯不大,比起意識形態,改善硬體更有建設性。
在細讀留言後,發現這些論點幾乎都在原文中被觸及甚至深入探討。例如筆者多次提及「創造新空間,而不是強行分割現有資源」這實則已點出執行端的尷尬與困境。筆者亦曾舉例於澳洲發現的實踐經驗,讓每個人(傷健人士、跨性別者、家庭、男、女,其他形形式式的所有人)都可以有尊嚴、不受批判地享受隱私空間,安心地「辦事」的Unisex Toilet。筆者亦不諱言:「設置地點、設置方法需要更多討論,同時亦需要與各地的文化相結合」
儘管筆者自認原文已涵蓋上述多數重點,但對方似乎視而不見,只自顧自地論述,這種現象在社交媒體中屢見不鮮——有些人閱讀文章時,並非真的想理解作者的立場,而是把自己的意見當作標準答案。看似開放討論,實質只歡迎同溫層,急於發表評論,連文章的細節都未必看清楚。最後,討論淪為「意見的堆疊」,而非真正的溝通。
也許,這也是大多數人有的通病,筆者亦會於不自覺時陷入這種思考的迷霧。當面對複雜的社會議題時,是否太注重預設立場,忽略了對話的本身?
在理想狀態下,性別友善廁所的設立是為了讓更多人自己、安全地如廁,減少對少數群體的排擠。然而有些時候執行者直接把女廁或男廁改為性別友善廁所,會加劇了既有空間資源的爭奪。女性原有的安全感與專屬感被削弱,這種以進步之名行空間重新分配的做法,就是很多人感到不安的根本原因。
以未進行完全性別重置手術者進入非原生性別廁所為例,筆者身邊不乏女性朋友坦言:「如果是有性徵的那種跨女,我覺得不行。」這種直覺並非單純的偏見,而是出於對私密空間安全的本能焦慮。事實上,無論是跨性別者或原生女性,雙方都希望能在不被打擾的情境下完成個人私事。很多正在進行性別轉換的朋友(如藥娘[1]、Lady boy[2])則表現出高度的自律——他們會選擇低調入廁,盡力不讓原生女性感到不適,這種貼心反而比任何強制規範更能促進共融。
這個世界相當殘酷,我們都希望可以欣賞內在美。然而,現實中陌生人之間無法看見彼此內在,只能以外觀判斷。這種「膚淺」的本能,其實正在人類在演變中發展出來保護自己的方式,亦是私密空間安全感的來源之一。若政策一廂情願地要求所有女性「自我開放」,完全接受任何「自稱女性」者進入女廁,此舉完全是對女性的恐懼和不安視若無睹。這不是包容,更不是平等。
回應者強調,數據上性別友善廁所的偷拍事件並未明顯增加,犯罪風險是輿論炒作。筆者對此的想法是,安全感的建構從來不是靠數字。空間設計、社會氛圍、監管強度等同樣關鍵。例如筆者於澳洲接觸到的UNISEX TOILET,採取單間設計、一次僅一人使用,這種廁所反而令不少女性更有安全感。然而在某些地區,類似的無障礙廁所卻成為毒品交易等犯罪溫床,說明文化及管理方式才是文明社會發展關鍵。
據回應者的資料顯示,台灣女性終身遇到偷拍的機率約為6%。從數字上而言,這也許不算極高,但對個體來說卻是百分百的傷害。誠然,筆者認同加強硬件設計(如加強隔板等),配以管理層面著手來回應全體使用者的需求,比起陷入「性別友善」與「女權」的對立更有實際意義。更何況這兩者從來都不應是對立的關係。
免術換證的政策引發的信任問題,在支持者眼中,尊重自我認同是現代社會的進步表現;反對者則擔心,若無明確門檻,會否讓心懷不軌者有機可乘?當然,筆者在前文亦曾提及,筆者個人立場上支持「自由心証」,但回歸實務,政策的設計需要同時考慮社會信任、個人尊嚴與公共安全。
回應者亦於回應中道出歐洲已有數國有數年免術換証的相關經驗。筆者認同某些國家在性別平等的道路上的確比較超前,這得功於本身的文化(有些國家如波蘭等,本來有男女共同更衣室、桑拿房的習慣)、教育等。而這套「成功經驗」不能直接套用在其他地區,如亞洲等。政策輸入若不考慮在地文化,往往適得其反。即使「免術換證」於某些地區進行平順,亦不代表其他地區也能無痛落地,不代表在尚未建立充分信任的社會中不會引發新爭議。即使同屬亞洲文化圈,同一個地區,個體之間對臭豆腐的接受程度也不同,更何況是性別議題。只有把本土脈絡、空間設計、社會氛圍一併納入討論,才能找到真正可行的解法。
當某個群體長期被排擠、忽略,他們提出需求時,經常被誤解為爭特權。每個人的接受度不同,唯有公開討論、漸進協商,才能找到折衷方案。若只是要求其中一個群體要全完遷就另一方,那只是表面尊重,實質壓迫。真正的共融是大家都向前走多一步,而不是一方單方面讓步。「性別友善廁所」、「家庭廁所」、「UNISEX TOILET」等多元選項,讓不同需求者都能安心如廁,才是真正的社會進步。
空間分配不是零和遊戲。與其在有限的現有空間內爭奪,不如創造更多新空間,提升設施、增加選項,強化安全,每個人都能自主自在地生活。這不是單純的性別議題,更是制度設計、社會共融、文化轉型的綜合考驗。
預設立場、資訊焦慮、缺乏細緻溝通而各家各說各話,往往令各個議題沒法取得基本共識。在這裡是性別議題,是資源分配問題、是空間問題。解決這些問題,需要的不是激烈的口號,而是理解和同理。只有放下標籤,回歸問題本身,正視彼此的難處,討論折衷或共贏方案,我們才能走向真正平等的社會。
文 / 薄墨
[1] 「藥娘」一詞,指的是透過服用或注射激素等藥物,使生理特徵朝向女性化發展的男性,通常屬於跨性別族群中的一部分。 這些人正在進行激素替代療法(HRT),但尚未進行性別重置手術(SRS))
[2] 「Lady boy」通常是指在生理上仍保留男性生殖器的跨性別女性,或者是指在生理上處於男性向女性過渡階段的人,但尚未完成性別重置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