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鋒迴路轉》觀影筆記（一）：用「誠實」翻轉傳統推理〉2025-08-17
今天看了躺在我Netflix「口袋名單」已久的懸疑推理劇《鋒迴路轉》（Knives Out）。總體來說，故事的節奏與轉折相當不錯，吸引人卻不會「刻意燒腦」，推理與敘事的設計既能明確看到對古典推理故事的致敬，也有顛覆傳統公式的巧思，是相當有趣的作品。
除了懸疑兇案的部分外，故事也存在著對社會議題的隱喻，雖然表面看起來著墨不深，但在一些關鍵的地方，也給出了足以讓我們思考的「明示」。因此，我打算分成兩個部分，本篇先談論推理與敘事，後續的文章再討論家族故事背後的政治隱喻。
以下的討論無可避免地會涉及據透。按理說，對一部推理電影來說，這應該是件特別嚴重的事，但這部電影有趣的地方在於，你在電影開始的前面三分之一左右的時間，就已經知道大部分的真相，而且它依然精彩。所以即便被劇透，本作還是能為你帶來很多樂趣。
雖然如此，以下的討論不會鉅細靡遺地說明劇情，還是建議看過電影之後再讀，比較能完整知道每個段落在說什麼。
從「誰是兇手？」到「如何（不被）抓到？」
首先，故事一開始的調性設計非常棒。古典的配樂、陰森的大宅、早晨帶著早餐發現屍體的管家……，但很標誌性的一點是，當管家發現屍體，眼看要「標準地」打翻滿手早餐時，她穩住陣腳，沒讓咖啡杯掉落。
這個表現方式不只象徵了本作「像古典推理卻又不同」的目標，「咖啡杯沒破」這點，也在故事的寓意中扮演著重要角色。這部分，我們在政治隱喻的段落中會進一步說明。
接下來，整個故事會在兩種推理典型之間穿梭。一開始，它像是典型的「誰是兇手？」（Whodunit）故事，透過警方與偵探的詢問，一一帶出每個家族成員的犯案動機以及當天的行蹤。
然後，在電影誠實地展示出每個人的謊言後，讓偵探快速將其揭穿，甚至連兇案的過程都在「最誠實兇手」的回憶中完全展現在我們面前。不只包括了如何發生，還包括了如何創造不在場證明，於是，故事轉向了另一種典型「如何抓到？」（Howcatchem）。
但此時的差別又出現了，我們雖然知道「兇手」是誰，但因為知道她是故事中唯一善良的好人，所以並不希望她被抓到。於是，故事又成為了典型中的特例－－「如何不被抓到？」。
也就是說，相較於一般的偵探故事，這一次觀眾的同理心與緊張感不是站在偵探那邊，而是失手傷害老人的「兇手」身上。
「被動的偵探」與「偵探／兇手對立」的瓦解
在我初看完這部電影的時候，我感覺偵探白朗（Benoit Blanc）的角色差強人意，不像一個有魅力的角色。既沒有一個預先解決的小案子，也沒有如福爾摩斯與華生初識時那種「推理能力展示」，警方和家族成員都知道他是一個有名的偵探，但觀眾卻沒有得到過任何有說服力的展示。
除了故事尾聲阻止看護放棄遺產，揭露真相的段落外，整個故事中他幾乎沒有什麼真正推進劇情的發現。就只是如他初登場時所說，當一個「不礙事的」、「被動的旁觀者」。
然而，在思考過整個故事的格局之後，我意識到這種安排的意義。偵探白朗的「角色不明」一方面與電影的敘事邏輯相關，另一方面，本身也是謎題的一環。
首先，這個案件在偵探到來之前，就已經被警方認定是自殺了。但卻有不明人士重金聘請偵探調查，換句話說，有個「知道／希望」案件是他殺的人，策劃了一個更大的、包含了偵探的陰謀。
所以，在這個意義下，就連偵探本人，也需要時間釐清自己應該扮演怎樣的角色。而一如電影在其他地方的誠實，這一個關鍵疑點（為什麼偵探在這？他是受誰委託？），也在故事的前三分之一就被初步揭露出來了。
接下來，如同我們前面所說的，這個故事很大的部分都在處理「如何不被抓到」。這也引出本作另一個有趣的地方，在典型的故事中，偵探與兇手應該要站在對立面，然而，在這個故事中，偵探白朗和看護瑪塔實際上卻是站在同一陣線。
一開始，這顯示為偵探邀請瑪塔參與調查，瑪塔一邊假意幫忙，一邊趁亂隱匿自己當晚遺留的線索。然而，在最後，當故事揭露「更大的真相」時，我們才會明白，偵探與瑪塔真的站在同一陣線，他真的為案件找出了其他人沒有意識到的答案。
三重真相合理交會，「誰是兇手？」的最終答案
對我來說，這部電影最令我喜歡的地方就在於，它既不「刻意燒腦」，也沒有故意使用敘事詭計來欺騙觀眾。觀眾知道的真相雖然片面，但並沒有誤導。雖然有大量「具犯案動機的角色」，但觀眾對真相的猜測，大致上不會跳脫「蓄意自殺」、「看護誤殺」、「敗家子偷動手腳」這三種可能性。
而最棒的事情是，真相確實落在「三者皆成立」的這個交集點上，沒有突如其來的線索、也沒有誇張的為反轉而反轉。敘事不知不覺繞回了「誰是兇手？」的格局，並用一小塊拼圖，給出了令人滿意的答案。你前面看到的畫面沒有「被推翻」，但光是變得完整，就足以改變一切。
在這個關於偶然，卻並不依賴於偶然的「完整真相」中，偵探與瑪塔兩個「正派角色」終於完滿地站在了同一陣線。而真正設局的人，和其他－－雖然沒有參與兇殺，但自私貪婪的家族成員，則在鏡頭語言之下，巧妙地被擺在了另一個方向。
在後續的文章裡面，我們會進入推理故事以外的另一條線，探討本作貌合神離的分裂家族、移民看護角色設定的意義，以及故事整體的政治隱喻。從另一個角度說明這部電影在推理故事以外，想要講述的是怎樣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