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他的對談,像在走一座迷宮。他的每一個「通靈故事」都是一面鏡子,但我卻找不到站在鏡子前的那個人。
他坐在我面前,眼神時而清澈,時而飄向遠方,彷彿在與我看不見的對象交流。我們稱他為「阿明」。
我:謝謝你願意來。最近感覺怎麼樣?
阿明:(語氣急促,帶著一種激動)老師,我必須要快點處理好我的問題!我有很多任務要做,這是我的「天命」,但我身上的能量太濁了,那些東西一直干擾我,讓我沒辦法執行。
我:你說的「任務」是什麼?那些「東西」又是什麼?
阿明:他們沒告訴我很清楚,只說時間還沒到。
但我感覺得到,是很重要的事,跟拯救有關係。那些東西就是…低頻的靈啊!他們會跟我說話,在我腦子裡批評我,叫我不要做。(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我父親也知道,他會幫我。
我:你的父親?你常跟他聯絡嗎?
阿明:我們不用常見面。他會用「意念」告訴我該怎麼做。他能量很高,在一個很高的維度。
(我靜靜感受著他所描述的「父親」,但在能量層面上,我感知到的是一個巨大的、空洞的缺席。一種直覺告訴我,這個「父親」並非存在於任何維度,而是存在於阿明的渴望裡。)
我:我明白了。那現實生活中,媽媽呢?她怎麼看待這些事?
阿明:(眼神瞬間黯淡,語氣變得煩躁)她病了。她說的都是糊話,什麼都問不清楚,一下說有一下說沒有,根本沒辦法溝通。她沒辦法懂我的使命。
(「譫妄」、「失智」。這兩個詞瞬間敲響我心中的警鐘。家族的精神病史史,是評估個人狀態極其重要的線索。)
我:阿明,你剛剛說的那些在腦海裡的聲音,它們讓你很痛苦,也讓你很難專注在工作和生活上,對嗎?我們之前談過,醫生開的藥,後來怎麼沒吃了?
阿明:吃了感覺鈍鈍的,而且很貴。我覺得那只是壓制,不是根治。我想要的是「淨化」和「拿回主導權」,把那些不好的東西趕走!老師,你的花精是不是可以?我聽說那個很快!
我:(內心沉重)花精是很好的「能量支持」工具,它能幫助我們在情緒上更穩定。但是,阿明…(我選擇了最謹慎的用詞)如果我們連線站的頻道本身已經被強烈的干擾訊號佔據,我們可能需要先請專業的工程師,幫我們把主要的干擾源清理乾淨。花精才能更好地幫你維持一個清晰的頻道。
阿明:什麼意思?你是說醫生才是工程師?
我:我的意思是,腦海裡有不受控制的聲音,這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這就像一棟房子的電線短路了,我們需要最專業的電工來確保房子的安全結構。之後,我們才能用漂亮的燈飾(花精)來營造想要的氛圍。順序很重要。 我擔心的是你的安全。
阿明:(沉默了一下,似乎有些失望)所以你也覺得我瘋了?你跟他們一樣?
我:不。我覺得你是一個非常努力想幫自己、卻找不到正確工具的人。你感受到的痛苦和焦慮非常真實。而正因為它如此真實,我們才更需要用最有效、最安全的方式來處理它。我們能不能先把「天命」和「任務」暫時放旁邊,就把目標設定為「讓你的大腦休息一下,不再被聲音吵得那麼累」?
▎對話後的沉思
阿明最終沒有回來。他或許又去尋找能直接給他「速效淨化」答案的人了。
這個案例,是我工作中最無力的時刻之一。它清晰地劃下了靈性工作與精神醫療那條不容逾越的界線。
- 「天命」與「幻覺」:真正的靈性體驗通常帶來平靜、連結與愛;而精神疾病的幻覺則常伴隨恐懼、指控、孤立與功能喪失。
- 「通靈」與「幻聽」:關鍵區別在於「自主控制權」。能否自主開啟與關閉?內容是建設性的指引,還是破壞性的批評?
- 「花精」的角色:花精是卓越的「情緒支援」與「能量校準」工具,但它並非設計用來治療精神分裂症、妄想症等重性精神疾病。在這種情況下,鼓勵患者放棄醫療而改用花精,是極其危險且不負責任的。
我時常想起阿明,以及他那段由「意念父親」和「失智母親」交織出的孤獨故事。他的「通靈行動」,或許是一個極端聰明的潛意識,為了解釋自己內在崩潰的現實,而編織出的一套龐大、複雜的生存敘事。
我能做的,不是在這個敘事裡陪他演下去。而是溫和地指出窗外的現實世界,並為他撐開一扇門,鼓勵他走向那扇門外,唯一能真正接住他的專業醫療體系。
這份工作教會我的,不是如何解決所有問題,而是如何辨認哪些問題超出了我的能力範圍,並懷抱著最大的慈悲,將他們指引向正確的道路。
這份無力,正是對這份工作最大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