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手機螢幕亮著,顯示一則來自父親的訊息:「Judy,什麼時候回來幫我處理健保的事?」
我關掉螢幕,閉上眼睛,耳邊卻響起NHK日劇《ひとりでしにたい》中的山口鳴海(綾瀨遙飾)的那句話:
「我想一個人活著,也想一個人死去。」這句話像一記重拳,擊中我心底某個隱秘的角落- 那個角落,藏著我作為長女的疲憊、憤怒,和無人理解的孤獨。
《ひとりでしにたい》雖然集數不多(6集),有效討論幾個日本近年來熱門社會議題,例如孤獨死、終活和熟年離婚,以及親族間的競爭心態與如何有尊嚴地面對死亡。
對我這樣的長女來說,它更像一面鏡子,照出我們被家庭與社會綁架的真相。

擷取自網路
山口鳴海,一個38歲的單身女性,因為姑姑的孤獨死開始思考自己的人生道路會不會走向同樣的道路,或者說有點焦慮。然而在這過程中發現:作為長女,她連「孤獨」的權利都沒有。
父母的期待、社會的規範,像無形的鐵鍊,將她牢牢綁在「女兒」的角色裡。這不正是台灣長女的日常嗎?我們被要求當孝女、當看護、當家庭的「萬能黏著劑」,卻從未被問過:「你想要什麼樣的人生?」
孤獨死的奢望:長女連死亡都要負責
當鳴海清理姑姑的遺物,發現她的孤獨死並非悲劇,而是一種選擇時,我心底湧起一股酸澀的羨慕。孤獨死,對長女來說,是一種多麼遙不可及的夢想?聽起來真是諷刺,我們連活著的時候,都得先確認父母的健保卡有沒有帶、冰箱有沒有食物、房貸有沒有繳清、弟弟假日要去哪裡玩、當姪女的大玩伴,哪有資格奢望一個人的終點?
好多時候,我邊看邊罵,其實是吶喊,是一個長女對自由的渴望,卻被社會的期待狠狠壓制。
在台灣,長女被視為家庭的「預設照顧者」。從小,我們被教導要懂事、要犧牲,彷彿我們的價值只有在「為別人」時才存在。
劇中那一段父親理所當然地要求鳴海回家照顧他,「你工作有那麼忙嗎?」弟弟還補了一句:「反正你遲早會嫁人,就幫忙照顧一下。」
我彷彿看見自己的影子:那些深夜回覆家人瑣碎要求的訊息,那些被要求放棄工作、夢想,只為了「回家幫忙」的對話。
社會告訴我們,這是孝順,是責任,但為什麼這份責任總是落在長女身上?為什麼弟弟可以瀟灑地說「我很忙,我有工作」,而長女連說「不」的權利都沒有?這種剝削感,像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得人喘不過氣。
熟年離婚的餘波:長女是誰的解放?
劇中鳴海的母親雅子(松坂慶子飾)決定要熟年離婚,終於等到時機成熟,她說著:「我不想再為了你們這些把我的忍耐視為理所當然的人繼續活下去。」這句話讓我感動之餘,差點痛哭流涕,因為說到心中的痛點。
感動的是,媽媽雅子終於為自己而活;而痛點在於她的解放毫無疑問地會將更多的責任推給鳴海。
那是個再熟悉不過的劇本了:
當父母的婚姻破裂,當母親決定追尋自我,收拾殘局的總是女兒。一邊得安撫父親的失落,得處理家庭的裂痕,更真實的一邊還得假裝自己「沒事」,因為長女不被允許脆弱。
在台灣,熟年離婚逐漸增加,但社會很少討論這對長女的影響。我們被期待成為家庭的「萬用煞車皮」或是什麼都能吸收的「海綿」。吸收父母的情緒、解決他們的衝突,偏偏沒有人問:長女的感受呢?
退休的陰影:長女的無盡待命
鳴海的父親和夫(國村隼飾)退休後,生活變得漫無目的,卻將這種空虛轉化為對鳴海的要求。這些場景讓我不禁想起自己父親還沒退休時就有的抱怨:「你怎麼不常回來?你很忙嗎?可以回來幫忙照顧弟弟的小孩,大家都是一家人。」
嗯,臉上掛著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我彷彿被設定為父母退休後的工具人,必須隨時待命,幫他們填補生活的空白。
這種期待不僅是剝削,更是一種否定- 否定長女有自己的事業、自己的生活。
社會從不質疑為什麼弟弟或男性家人可以免於這些責任,卻理所當然地認為長女「應該」放下一切。
女主角鳴海的掙扎讓我看見一個殘酷又真實的事實:長女的價值從未被真正認同。
努力被視為「應該的」,犧牲被視為「理所當然」,試圖為自己而活的時候,卻被貼上「不孝」或「自私」的標籤。
婚姻的陷阱:長女的價值是「照顧力」?
好在劇中有另一個制衡的力量,鳴海的婚活經歷奇特又寫實,心儀她的男同事那須田(佐野勇斗飾)一針見血地說:「以為結婚就能安心,這種想法太昭和了吧?」
是呀,對長女來說,婚姻從不是單純的愛情,而是社會對我們「照顧力」的再一次審查。
結婚真的是我的選擇,還是另一次的自我束縛?
鳴海最終選擇接受單身,可能不是大家期待的「有情人終成眷屬」,不過跳脫舊式框架思考,對於孤獨死這種帶點禁忌的話題也讓我開始思考:
或許,不結婚不代表罪惡,不是孤獨,它是個選項,不為任何人而活。
重男輕女:長女的無聲吶喊
劇中和夫對鳴海的期待,背後是根深蒂固的重男輕女思維。
他認為女兒「應該」回家照顧他,卻從未考慮其他男性家人分擔責任。這一幕讓我想起自己小時候,母親總說:「你是姊姊,要讓弟弟。」長大後,這句話變成了:「你是長女,要負責。」為什麼長女的責任永遠比別人重?為什麼我們的犧牲被視為理所當然,而弟弟的缺席卻被輕輕放過?
滿滿的剝削感讓我質疑,長女的價值感被一再否定。

擷取自網路
長女的覺醒與未解的枷鎖
社會對女兒的刻板印象,依然像張無形的網,困住無數長女。
或許,改變的第一步,是像鳴海一樣,勇敢地面對自己的人生,問自己:我想要什麼樣的人生?我有沒有勇氣,拒絕那些不屬於我的責任?
自我覺察和覺醒是重要的一大步,所以看完這部劇,我沒有答案,但我開始相信:
長女的孤獨,不該是宿命,而是覺醒的開始。
或許有一天,我們也能像鳴海一樣,說出:「我想一個人活著,也想一個人死去。」這絕對不是自私,而是終於對自己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