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錢買得到情感的世界,我卻是看到了真心相待
來到 Barcelona 已將近一個月,我漸漸習慣了這裡的步調。
後來再見到 Renee,她依然對我愛理不理。只是比起剛來時,她不再冷嘲熱諷,而是乾脆直接忽視我。
我想應該是溫德爾曾私下提醒過她,所以她的態度才稍微收斂。
我始終想不透,她為什麼如此厭惡我。但我也明白,人際關係從來沒有標準答案——十個人有十種想法,我不可能面面俱到,更不可能討好所有人。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拿出最好的一面,不辜負那些對我寄予厚望的人。
其實,剛開始上班的那幾天,有件事一直困擾著我。
我住在南港,醫院在松山區,而晚上的工作則在信義區。最棘手的是,醫院平日班大約五點才下班,我根本來不及先回南港換衣,再趕去信義。
更別提直接穿著坐檯用的禮服、洋裝和高跟鞋去醫院,那簡直是自尋死路。
於是,我只好把晚上要穿的衣服和鞋子全塞進包包裡。每次去上班,都得提著一大包行李,活像準備逃難。
有一次,醫院同事見到我,一臉狐疑地問:「妳怎麼大包小包的?難不成被人趕出來了?」
我當場愣住了,只能硬著頭皮解釋:「這些衣服……是等一下要去健身房換的……」
話一說出口,我立刻後悔——萬一她們一時好奇,真要我打開給她們看,那就穿幫了……幸好大家對我的解釋並未多想。準確來說,是平日裡大家都忙得不可開交,壓根沒空去管別人的事。
某天,我到店裡正好遇見 Dora。她一看到我的「救難包」,劈頭就問:「這裡面到底裝了什麼?」
我無奈地苦笑,只能默默把包包打開。她一看到裡頭的「慘狀」,臉上立刻浮現難以置信的表情。
「妳該不會在做網拍吧?還是剛去批貨回來?」
她的話令我哭笑不得。我心想,她還真幽默,用這種詼諧的方式給我台階下。
「謝謝……妳這樣說已經算客氣了……別人都在笑我像是逃難。」
後來,我只好把自己的苦衷告訴她。她聽完忍不住笑了出來,彷彿這在她眼裡根本算不上問題。
「妳怎麼不早點說呢?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還把衣服塞得跟醃泡菜一樣。」
「這是我自己的事,總不能老是麻煩妳。」我很感謝她,但也不能一直造成她的困擾。
Dora 輕輕一笑,溫柔地看著我,低聲說:「傻瓜,我們是朋友啊!見到朋友有難,我怎麼可能視而不見呢?」
「以後我幫妳把衣服帶過來,順便拿去送洗。費用我會開收據給妳,再跟妳請款。這樣,總行了吧?」
雖然我並不想欠她人情,但也明白,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本就是互相幫助,才能有來有往。況且……事到如今,我也沒有其他的辦法了。
「如果真的不麻煩的話……那就拜託妳了。」
「妳太見外了,這根本一點都不麻煩。倒是妳穿得一身皺巴巴的,對我來說才是真正的大麻煩!」
Dora 的樂觀與豪爽,總令我心生敬佩。她彷彿與煩惱、憂愁毫無相關,始終無憂無慮。或許正是這份特質,使她深受客人喜愛,也能在這一行佔有一席之地。
坐檯時,我認識了一位客人。帶檯曾介紹過他:「大家都叫他老楊,是某家建築承包商的採購,常帶著建材公司主管來這裡應酬,藉此打好關係,以確保原物料供貨穩定。」
我對這位客人印象極深。他每次進包廂,從頭到尾只靠一杯啤酒應付全場,從不貪杯。記得有一次,他必須招待的客戶硬要猛灌他酒,我見他面露難色,便替他擋下好幾杯。之後更是使出渾身解數,不斷哀求,甚至撒嬌賣俏,才好不容易化解那場尷尬。
老楊也很照顧我。見我偷偷把酒吐進水杯(小姐的水杯是灰色的,客人看不出來,算是一種閃酒方式),隨著水杯漸漸積滿,他便不動聲色地替我倒進垃圾桶。
我感激地猛點頭。畢竟若是喝得太多,第二天還得去醫院上班,根本無法應付繁忙的醫護工作。
或許是某種相知相惜吧,之後他每回招待客戶時,都會特地指名框我。
他從不對我失禮,也不會強迫我喝酒。甚至每當有客人想毛手毛腳時,他總會假裝敬酒,巧妙地把對方的注意力轉開。
我曾擔心,他這樣會得罪供應商,失去合作機會。但他卻毫不在意,只淡淡對我說:「這些人不見得有最後的決定權,很多只是花公司的錢來玩,最後不過是報一筆交際費罷了。」
某天,老楊難得獨自上門,神情間透露著幾分沮喪。昏暗的燈光映在他臉上,把那張被歲月與疲憊刻劃的面容勾勒得更加蒼老。
見到我時,他勉強擠出一抹笑容,我一眼便察覺——他有話想說。
「我可以坐這嗎?」我笑著迎上前,刻意壓低語調,想讓他卸下心防。
「妳現在不忙嗎?」
「沒事,今天生意清淡,還沒有人點我呢。」我順手替他開了一罐啤酒,將琥珀色的液體靜靜倒入杯中。
看得出他略顯拘謹,我便舉杯示意,先乾為敬。
「我剛跟女兒吵了一架。」老楊苦笑著開口。
話說完,他便拿起杯子,一飲而盡。我沒有追問,只默默替他斟滿新的一杯。
「她說,她想當護理師。」老楊抬眼望向我,勉強擠出一抹笑容。
我一時錯愕,話竟卡在喉嚨,只能反覆摩娑著手中的杯子,脫口而出:「她選擇了一條艱辛的路啊……」
「是啊……我就是怕她太辛苦,所以才不希望她走這條路。」
「有熱忱去服務大眾並不是壞事,但身為父母,總會希望她能挑一份更安穩的職業。」
老楊的話,不經意地點醒了我——或許當初父母也是抱著同樣的心情,才會極力阻止我讀護專;而我卻一廂情願地以為,他們只是單純不尊重我的意願。也正因這層誤解,才讓彼此間的嫌隙日益加深。
「等她真正踏入護理界,或許會發現現實遠不如想像中美好。」
「雖然辛苦,但病患的一句感謝或體恤,往往就能讓人忘卻整日的疲勞。」
「這份工作的成就感,從來不是金錢能衡量的。」
我心裡一驚:完了!我竟不知不覺說溜嘴……老楊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盯著我——難道,他已經察覺到我的另一個身分?
「妳真是個不可思議的女孩。」他舉杯與我輕輕碰了碰,隨即暢快一飲而盡。
「怎麼說呢……或許妳和我女兒年紀相仿吧。總會想,如果能和她並肩坐下,一起喝上一杯,那該有多好。」
「從妳的談吐和氣質,我大概能猜到,妳會在這裡工作,一定有不得已的理由。每次看見有人灌妳酒,我就會想到自己的女兒——我不願看見她受人為難的樣子。」
「不好意思,從我這種大叔口中,把妳和女兒相比,一定讓妳覺得困擾吧。」
我只覺得眼眶微微泛熱,心中湧上一股暖意。那種被重視、被珍惜的感覺,沒想到在這個販賣感情的世界裡,竟也能讓我真切體會到人情冷暖。
我強忍心中的激動,輕聲對老楊說:「找個時間,好好和她談談吧。或許她心裡也期待,能有機會和你坐下來聊聊。」
「謝謝妳,今天在這裡聽我說了這麼多牢騷。往後,還請多多關照。」
我立刻舉起酒杯回敬,微笑著說:「別這麼說,若有冒犯之處,還請見諒。」
自那天起,老楊每次帶客戶來,都會點我的檯。他成了我的忠實主顧,這讓我打從心底感到高興。
過去我總以為,坐檯就是得賣弄風騷,以女性的姿色取悅客人。然而,也有像老楊這樣惺惺相惜、彼此尊重的客人。
這些經歷徹底翻轉了我對這個世界的想像,也讓我逐漸從中找到自信與歸屬感。同時,隨著客源穩定,我的收入也漸漸增加。
有一天,Dora 告訴我,她當天沒有排班,便把我上班要穿的衣服交給帶檯經理,請她轉交給我。我沒多想,只是感激她始終把我的事放在心上。直到到公司後,我才意外聽到一個出乎預料的消息。
我問帶檯經理:「Red 姊,Dora 有沒有請您把一件黑色洋裝交給我?」
她一時反應不過來,隨即握拳拍向掌心,像是恍然大悟。
「妳說的是那件細肩帶、露背的 A 字裙嗎?我想起來了,確實在我這裡,妳等一下哦!」聽她那麼具體地描述我待會要穿的衣服,我反倒有些害羞。
Red 姊把衣服遞過來時,臉上帶著曖昧的笑容,神祕地說:「經紀人對妳可真好,每天都把妳的衣服送洗,還親自送過來。」
「以前我很少見過溫德爾來店裡,自從妳來之後,他幾乎天天往這裡跑,還常來打探妳的上班情況。」
她以意味深長的眼神望著我,緩緩補上一句:「溫德爾真的很關心妳呢,我從沒見過他這麼在乎一個小姐。」
這些不經意的話語,卻在我心裡激起陣陣漣漪……
To be continu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