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什麼都需要自我定位、時時確認邊界的日常步調,有一種互動形式,允許我們放下「我是誰」,創造自我賦能的空間。
支配與臣服的狀態開始流動的時候,其實是角色的暫時放逐。某些深層的控制慾望與存在焦慮,在這種時候有機會被看見、被釋放。
心理學家 Rollo May 的存在主義心理學提到,人的焦慮源自「自我界線的維持」與「存在意義的確認」。當個體進入「角色暫停」的經驗狀態,如冥想、沈浸式互動體驗、創作或儀式感的情境,便可能暫時卸除自我角色的拘束,體驗到意識限制的解放感。因此,對某些人而言,D/S 的場域提供了類似的心理結構。
無論支配者還是臣服者皆是透過控制的切換,都算是在體驗另一種層次的「控制」。
透過服從、命令、懲罰、取悅等動作的流動(這些依然都在控制,控制自己做命令與支配、控制自己服從命令),「自我」開始鬆動,變得不再那麼重要,甚至被允許褪去生活固著的角色身份與定義。
這種休息與褪去像是一種交付。
交出日常慣性的選擇權與定義權,換來被全然接住、被允許的體驗。舉例以在權力動態釋負的個案案例中,幾位第一次在支配情境中體會到:「原來有這麼一刻可以無須證明自己,渴望、慾望、情緒、情感可以無須說出意義與分析理由。」
臣服是讓力量流動的形式
東方哲學與能量醫學的視角,「臣服」不是示弱的象徵。恰恰相反,它是一種將個人意志與更大能量場接應的方式。
《黃帝內經》提到「陰陽者,道之大也」。支配與臣服便是這種陰陽互動的具體顯現。
一方選擇支配,一方選擇臣服,這兩者互為補充,為了讓彼此在不完美裡看見完美,互相有出口、成為彼此的容器、流動於自然的節奏之中。
在某些深度共舞的 D/S 關係裡,臣服者之所以能感受到強烈的釋放感,更多是因為終於可以停止「持守」。他可以將壓抑的慾望、過度控制的念頭、身體的緊縮或無所適從,一併交給支配者,那位在此刻成為能量導體、框架制定者的存在。
這是極具能量轉化性的動態形式。
許多古老的傳統療癒也使用「規訓」或「儀式」來讓個體脫離混亂的能量場,進入可被引導的節奏。在這樣的過程裡能量的走向清晰了,身體也開始放下防衛狀態。
於是,在眾多的經驗與體驗之中,我發現臣服是一種主動「讓能量動起來」的方式,在自我成長與意識擴展、覺察時,如呼吸一樣重要。
正是在這樣的動能,有人感受到身體似乎重新開機,甚至是某種回歸、某種肯定。超越快感,以及感受到某些被封印的感知被打開。
如同阻塞終於有了出口,讓堆積的情緒、生命片段、內在角色,有一個可以自然融化、轉化的地方。
角色暫停,「自我」才得以重新編碼
心理學視角「自我角色」被視為個體與環境互動的基本單位。根據葛夫曼(Erving Goffman)的劇場理論,每個人都在不同社會場景中扮演特定角色,而這些角色久而久之便內化成為「我是這樣的人」的核心認知。
當我們定義自己「我是老師」、「我是姐姐」、「我是理性的人」、「我是負責人」,實則是在持續重述並強化一個自我劇本。
D/S 的關係場域裡,這些日常角色將被暫時擱置。
尤其是當臣服發生時,臣服者自然放下平時用來保護自我認同的語言、行為與意志控制。人格依然完整,更像是「允許自己無須再扮演」,接觸到更原始、更純粹、未經編排的意識流動。
在東方的身心觀裡,這恰是「無我」的入口。臣服與冥想、心理成長提到的「放下我執」狀態極為相似。
意識停止執著於「我是誰」,只需進入一種專注於感官、當下引導的狀態。
此時的身體變成了接受且體驗的容器,情緒可以自由流動,過去無法被允許的衝動、羞恥、渴望、恐懼,也可以在這個安全架構裡經驗、流動、觀察、欣賞、支持、愛著。
這樣的經驗除了情緒釋放、潛意識角色的重塑,那個總是堅強的「自我」,終於可以脆弱;那個總是理性的「自我」,也能被感性淹沒;那個從未覺得「自我」值得被呵護的人,終於在某個掌控中感受到被體貼與被承接。
讓身體作為轉化之地
身體本身是一個主動轉化的場域。無論是被捆綁時的束縛感、被命令時的緊繃感、還是被spank皮膚泛起的熱與痛,這些感官經驗都直接觸及神經系統的深層記憶與情緒痕跡。
神經心理學研究指出,情緒與創傷記憶往往儲存在大腦邊緣系統與身體細胞中(Bessel van der Kolk -《身體知道答案》)。當某個特定部位在權力互動中被觸碰、被刺激,可能喚起的包含當下的感覺,也包含過往未竟的情緒與壓抑的經驗。
正是在這樣的身體體感,舊有的情緒資料才有機會浮現與釋放。互動的過程,羞恥感被引出、抗拒被啟動、眼淚開始潰堤,那是「鬆」:鬆開對角色的控制,鬆開對痛的定義,鬆開對自己的勒索。
這也是為什麼許多實踐者會認為,他們在體驗被支配時,反而感覺到最深層的自由與信任。
從能量學的角度來看,身體每一次受控或被臣服,皆會改變其能量流動的方式。東方傳統說的「氣場」、「經絡」、「能量中心」,在這樣的情境中也會被重新開啟,尤其是海底輪與臍輪(掌管生存、安全與親密)的部位,經常在權力動態的接觸下鬆動、活絡,進而連動心輪與喉輪,讓原本難以說出口、難以給出愛、難以接受愛的部分,有機會被釋放與整合。
讓身體被視為內在對話的場域,臣服讓身體回歸「經驗與轉化」的本質,支配則是更高層次的能量引導。
當「我是誰」被鬆開,才開始有空間去成為
以此比喻「我是誰」是一道門。
臣服、支配,都像是走進那道門裡,暫時放下了身份與期待,也許短短幾十分鐘,也許只是一段呼吸的片刻,卻換來了難以言喻的寧靜與自由。
因為終於,我們可以只是「在這裡」,只是一具身體、一個存在、一個被允許的自己。
若你願意,也許可以在下一次的互動裡,練習停止把自己定義為任何角色,用身體去聽、用感官保持臨在。
在那個當下只有「我在這裡」,而那也許是真正的綻放自己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