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書譜》卷十四 - 草書二

1. 陸機（字士衡，吳郡人）

背景與生平簡述

陸機出身名門，其祖父為吳丞相，父為大司馬。雖家世顯赫，但他早年隱居北渡後致力於文學與經典研習，書法為兼修業餘。

陸機自承書為「其餘事也」，意即書法並非他主要志業，而文論與經學為主。

書風特點與評價

·陸機書法多以章草見稱，其筆勢尚未脫離章草體系的範圍，但富有文人氣息。

·因其書為副業，風格偏文雅、不求強健雄逸，因而在後世評價上較少被歸為「草聖」之林。

·在《宣和書譜》的定位，也是作為一代早期草書人物承前啟後、文人書法參照的典型。

代表作品

·《平復帖》（章草）

·《望想帖》（行書）

這些作品現今已難見真跡，僅存於書譜錄錄或後代摹本。

心得／評析

陸機在這一脈絡中，更多的是承前溯源的角色：他不在書法上開創極端嶄新的道路，而是在早期草書的發展上，為後世書家提供文人書寫的典範。當我們從後代「草聖」回望他時，可以感受一種書法「萌芽時期」的溫婉與潛力。

2. 索靖（字幼安，敦煌人）

背景與生平簡述

索靖為張芝的姊孫，故受張芝影響頗深。官至征南司馬。

他與鄉人汜衷、張魁、索介、索永並稱「敦煌五能」。

《宣和書譜》記錄其能作章草且風格出眾，列其所藏帖有「璺就章、月儀、出師帖、七月帖」等。

書風特點與評價

·索靖的章草被認為極具流動性與張力，作品常給人「風過水面，自然成文」之感。

·評論中多以「如飄風忽舉、鸷鳥乍飛」來形容其筆勢、動感，或以「雪嶺孤松、冰河危石」以比其氣勢。

·有論者認其為「八分亞韋鐘」，意即其書風介於八分與韋誕／鐘繇之間，也昭示其法度與變通之間的平衡。

代表作品

如上所列：《璺就章帖》、《月儀帖》、《出師帖》、《七月帖》等。

心得／評析

索靖可說是較早期章草向自由化、個性化過渡的一位典範。他的書風兼備力度與飄逸，對後來章草、草書發展都有深遠影響。從他身上可以看到：書法既要有法度的根基，也可朝向情緒化、自然奔放的變化。

3. 郗鑒（字道徽，高平金鄉人）

背景與生平簡述

郗鑒家境清貧，年少孤苦，但勤於耕讀與書寫，最終仕宦登位，官至侍中。

《宣和書譜》稱其草書下筆剛決、少有滯留，整體書風厚實深沈。現存帖有《蘭陵帖》。

書風特點與評價

·郗鑒的書法被重視的是其內在的力量感與沉穩氣度，並非追逐張揚。

·下筆決斷而少有拖泥帶水之感，是其筆法嚴整、內斂的一面。

·因為風格厚實、宏茂，有評論認為他雖有「風神」，但恐偏於樸野之態。

代表作品

·《蘭陵帖》

心得／評析

郗鑒的書風對我來說，是一種「內斂而藏力」的典型：外不矯揉，內能凝神。他在眾多書家中偏偏重視結構穩定和筆勢準確，而不追求過度的表現張力。這樣的書風，對後續追求「含蓄內斂」風格的書家而言，是一股強而有力的參照。

4. 郗愔（字方回，亦金鄉人）

背景與生平簡述

郗愔是郗鑒之後代，亦有書法才能。官至司馬。

《宣和書譜》記其草書下筆「如冰釋泉湧」，法度上託張芝、衛瑾遺法，態度多變、筋骨猶存。帖錄有《諒弟帖》（章草）與《遠近帖》（草書）等。

書風特點與評價

·郗愔在章草與草書之間游刃有餘，他的書法被稱為「神來變態」的一類。

·筆致的流動性強，時而飄逸、時而內斂，兼具筋骨與姿致。

·王僧虔曾以「倌書亞王羲之」讚其書風，意味其草書接近王羲之風格之高境。

代表作品

·《諒弟帖》（章草）

·《遠近帖》（草書）

心得／評析

郗愔在我眼中像是一位橋樑式人物：他的書風融合了前人章草的韻致與後世草書的奔放，能夠在章草與草書間找一條較為自然的過渡路徑。他的書筆隱含動勢同時保持典雅，正是草書逐步成熟期中的一個重要節點。

5. 王廙（字世將，琅邪人）

背景與生平簡述

王廙出自臨沂，為琅邪王氏一支。他兼長書畫、音律、游藝，博技多能。官至平南將軍、荊州刺史。

《宣和書譜》言其草書、章草皆兼習，得張芝與衛瑾之遺法，自許過江前，號稱書法「獨步」。帖錄有《仲春帖》（草書）與《鄭夫人帖》（章草）等。

書風特點與評價

·王廙的書法既有範式，也有個性：他一方面取法張芝、衛瑾，另一方面也求變化，使得其字形多樣、風致兼備。

·王僧虔曾評王廙的書為「右軍法」，意思是其草書可被視為承接王羲之（右軍）的法度體系之一。

代表作品

·《仲春帖》

·《鄭夫人帖》

心得／評析

在這些晉代草書名家中，王廙是一位比較全面的書者：他不僅在草書上下功夫，也在章草、行書中都有涉獵。他的書風對後世尤其是在書法形式融合的路線上，提供了一個不那麼極端但頗具包容性的風格參考。

6. 王敦（字處仲）

背景與生平簡述

王敦是王導的從兄，因涉政變、野心等事，最終結局悲劇。其性情簡脫、剛直好書。

《宣和書譜》記其書法雄健，如「對武帝擊鼓、振袖揚袍」之氣勢，且以「蜡節帖」為所藏帖。

但書譜也指出：雖其書勢強健，但其人性格剛颯，與其後來的政治作為相悖，故其書跡保存與評價多有保留。

書風特點與評價

·王敦的筆法剛勁，有一種軍紋剛力感，但有時被視為過於張狂、不夠圓融。

·其書法與其人性格相聯繫：剛直不凡，崇力氣於筆端，是其書中可見的一面。

·在書譜中的紀錄，帶有「以其字見其行，以其行得其惡」這樣的道德評語意味。

代表作品

·《蜡節帖》

心得／評析

王敦的書法在我看來，是「力量先行」類型：筆勢往往強於雅致，極少妥協於柔弱之態。在今天賞讀他的書法，可能會感受到一種強烈的「律動張力」，但同時也容易因為過於剛硬而少了一些婉轉的變化。他是那種書法與其政治生命密切相連的書者——其作品往往被讀者與其生平同時考察。

7. 王導（字茂弘）

背景與生平簡述

王導是琅邪臨沂人。其為晉初重臣，輔佐元帝與明帝之間，使晉朝多次中興。家境樸素，但風度清遠。

書法上，他師法鐘繇、衛壤，勤力不怠。文創之時，即使身在亂世，仍攜帶鐘繇《宣示帖》過江以保命，示其對書法的珍重。

《宣和書譜》記其擅行草，但也有人認為其書風「疏柯迥擢、密葉危陰」，即線條有間斷轉折、葉法多變、陰陽對比鮮明。帖錄有《省示帖》、《改朔帖》。

書風特點與評價

·王導的書法是一種「兼法而不泥」的路線：他取鐘、衛之法度為根，本身又有自己的轉折與節奏。

·他的風格偏向疏朗有序，不偏激，不狂放，但也不拘泥，是一條比較中正的中道路線。

·後人常把他與「二王」（王羲之、王獻之）並列對照，認為其書法在東晉中處於承前啟後的位置。

代表作品

·《省示帖》

·《改朔帖》

心得／評析

王導的書法對我來說，是一種「尺度和諧」的典範：不偏緻美、不偏蠻力，都能取中而通。很多後代書家在追求新意時或多或少偏離中道，而王導的书風给人一种平衡、穩定、通達的印象，是值得研讀、借鏡的典型之一。

8. 王恬（字欽豫）

背景與生平簡述

王恬為王導之子，雖家以儒家為傳，但其性格好武、不拘禮法。曾習馬劍，後來涉書法頗有成就。

《宣和書譜》記其善隸書，草書尤妙。帖錄有《得示帖》。

他與張翼齊名，時人認為其草書功夫不可輕視。

書風特點與評價

·王恬的書法帶有一種剛健中不失靈動的氣質，既有骨力，也有韻致。

·其筆法雖有張力，但不似過激之態，兼具節制與變化。

·在某些書評中被認為雖難逾越張翼之成就，但也已足見一方。

代表作品

·《得示帖》

心得／評析

王恬在我印象中是一位在武氣與文氣之間尋求平衡的書者。他的書法不像父親那麼穩重，也不像弟侄那麼追求變化狂放，而是在二者之間有一條柔中帶剛的路線。對於今人來說，他的作品可以作為研究「剛柔並濟」的一條樣本。

9. 王洽

關於王洽，《宣和書譜》雖列其名，但在卷十四中並未有詳細記錄其書跡與書風評說。

其生平、書法成就於書譜段落中未見具體闡述，可能因為其書法傳世不多或已佚散。故此處只能說他是王氏書法家族的一員，與王導、王恬、王珣等人同屬一脈，可能有家學傳承。若在其他史籍或書法研究中有跡可考，尚需補充查證。

10. 王珣（字元琳，小字法護，琅邪人）

背景與生平簡述

王珣為王洽之子，出於書法世家，其祖父王導、父親王洽皆有書名。史載其生於約 350 年，卒於 401 年，官至東亭侯。

他工書法，傳說曾夢見有人授以如椽筆，後書藝大進。

其著名帖有《伯遠帖》，被後世評為潇洒古淡、有東晉風流之氣。

《宣和書譜》記其書法與家學相傳，草書（或章草）亦見傳。

書風特點與評價

·王珣的書法風格偏向淡雅、古逸，不力求張揚之勢，重在穩中有致、淡泊自如。

·在後世評價中，多以其「潇洒古淡」為讚語，認其作品有一種「東晉風流」的韻致。

·董其昌曾將其書列為「三希」之一，並稱其書「可當右軍五帖」之重。

代表作品

·《伯遠帖》

心得／評析

王珣在這列晉代書家中，是我比較傾佩的一位。他不追求力量激越，而更偏好書寫的氣韻與調性。他的書法給人一種內斂淡然，但在筆斂處仍可見結構與力度的控制。對於今人想學一種「內斂有美、不矯揉、不失骨力」的草書路線，王珣是值得常讀、揣摩的典範。

11. 王瑉

對於王瑉，在《宣和書譜》卷十四中僅見列名，並無書跡、風格或帖錄的記述。

因此在此我只能說：他是該列名單中一員，可能其書作未流廣或已佚散。若在其他史料或書論中能挖掘，或許能補其傳記與書法特質。

綜合

我們可以看到一條從較文雅的章草向更自由奔放草書過渡的脈絡。他們之間的相互影響、法度傳承與個性開展，構成了晉代草書發展的核心脈絡。

·陸機與索靖等屬早期章草或章草向草書過渡的人物，他們更多承襲、轉化、推展章草的語法與韻致。

·郗鑒、郗愔、王廙等人則嘗試在章體與草體之間進行融合與變化，使書法呈現動勢與形態的多樣性。

·王導、王恬居於中期，其書法在法度與變化之間取得平衡，是「中間型」典範。

·王敦、王珣則代表草書趨向更強力、個性化的方向；尤其王珣的潇洒、含蓄路線，在後代被視為草書的另一高峰之一。

·王洽、王瑉因資料匱乏，在這一進程中扮演的角色較難直接判斷，但應屬書法家族內部傳承的一環。

從源流考證來看，這些人都處於晉代草書尚未完全定型、書風正處變動時期。他們互有呼應、競相發展，形成多條支系，為後世草書家提供不同的路徑可選。書法風格在力量—節奏—美感三者之間揉動，是這一時期書法演化的核心挑戰。

讀帖要兼讀“錄傳”與“真跡”

《宣和書譜》雖給出帖錄與簡述，但多是書法錄錄或摹本傳錄。對我們現代讀者而言，仍應儘可能閱讀真跡或高品質摹本，以檢視筆勢、墨法、結構的細節。

重視內在氣韻而不僅筆勢

許多晉人書法的魅力，在於其內氣與變化。單純追求筆勢張力，容易喪失書法的神韻。從索靖、郗愔、王珣等人的書法中，可以體會那種「線外有勢、勢中含律」的美感。

比較看不同風格的優劣

在臨摹或書寫時，可以同時選擇剛勁（如王敦或郗鑒）與婉轉（如王珣）之帖做對照，體會筆勢的強弱、線條的凝散、結構的開合之間的選擇與取捨。

追求個性但不離法度

這一時期的書法家多在「法」與「變」之間探索。後世若要在草書上有所獨立風格，也必須深究法度根基後，才能在筋骨範圍內「變」。這些晉代書家正是一條可借鑒的範本脈絡。

關注家學傳承與書家關係

許多書家之間是家族、師友或同一書法傳統脈絡下的關係，例如王導—王恬—王珣這個家族脈絡，或張芝—索靖—郗愔這樣的師承脈絡。理解這些關係，有助於我們看清書法風格的內在淵源與演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