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中國動畫在題材與敘事風格上漸趨多元,《中國奇譚》以八則短篇奠定「國風奇幻」的新典範,而《聊齋·蘭若寺》則試圖回到古典文學本源,以蒲松齡的異想再現民間志怪的古味。然而,兩者所展現的「奇」卻分屬不同的精神路徑——前者屬於「現代寓言式反思」,後者則停留於「古典意象的重演」。
一、題材取徑:從民間怪談到心靈寓言
《聊齋·蘭若寺》收錄〈魯公女〉、〈聶小倩〉、〈畫皮〉、〈蓮花公主〉、〈嶗山道士〉五則改編,各自導演風格強烈,卻難免參差。其企圖是重拾「人鬼情、善惡報」的聊齋精神,但多半落入復古式敘事:以視覺重現古代場景與神怪造型,卻未能捕捉蒲松齡筆下那種「以鬼諷人、以異揭常」的尖銳隱喻。作品多止於愛情或怨靈悲劇的層次,對人性的冷暖與社會階層的壓抑描寫相對薄弱。
反觀《中國奇譚》,其靈感雖取自傳統,但立意更近當代。〈小滿〉以農村少年與神靈的相遇隱喻社會流動與純真的消逝,〈玉兔〉將孤獨與信仰包裹於科幻意象,〈飛鳥與魚〉甚至以愛慾與異族共生暗示生態倫理。這種「借古開今」的敘事方式,使傳統不再是仿古,而成為思考現代的鏡子。二、視覺語彙:寫意與造作之間

《中國奇譚》的動畫語言更接近水墨與木刻的美學,其畫面具有「呼吸感」——線條粗細有韻、色彩留白有詩。每個故事都以畫面節奏承載情緒,像是手稿流動的詩篇。
相比之下,《聊齋·蘭若寺》雖在角色造型與特效層面展現製作誠意,但部分篇章顯得「過於追求質感」而忽略節奏與留白,甚至出現類似真人電影的鏡頭語法,使動畫的象徵潛能被削弱。最明顯的是人物臉部過度寫實,缺乏情緒象徵的轉譯空間,導致觀眾在視覺上被壓迫、在心理上卻難以共鳴。
三、敘事節奏與主題密度

《中國奇譚》的成功在於短而不碎:十分鐘能凝縮一個世界觀、一個寓言與一個情感高潮。導演敢於留白、敢於靜默,也懂得讓影像自行說話。而《聊齋·蘭若寺》則常見「篇幅短而劇場化」的問題——有些故事像是未完成的電影分鏡,開頭鋪陳繁複,中段缺乏轉折,結尾又倉促收場。其核心衝突常被愛情或懸疑掩蓋,少了思想上的「針刺」。
換言之,《中國奇譚》讓人「思索餘韻」,而《聊齋·蘭若寺》多停於「視覺體驗」。一者以哲理馴服奇幻,一者以奇幻取代哲理。
四、文化精神:懷舊與自省的分歧
《聊齋·蘭若寺》似乎更傾向於「復古消費」——用傳統題材營造中式恐怖與情感懷舊;《中國奇譚》則屬於「文化自省」——以傳統素材反觀當代倫理與人心。
這一差異,反映了中國動畫在發展上的兩股潮流:一條是追求古風視覺、靠美術喚起傳統記憶;另一條是回歸故事核心,嘗試以傳統語境回應現代焦慮。前者容易成為「樣式主義的華麗軀殼」,後者則更有機會形成「當代寓言的思想深度」。
結語:真正的「聊齋精神」
真正的《聊齋》精神,不在鬼怪,而在「人間」。蒲松齡寫鬼,是為了映照人心的虛偽與慾望;若僅止於渲染陰森與愛恨,則失去志異的本義。
《中國奇譚》恰恰延續了這層精神,只是將「鬼」換成了「社會」與「時代」,以寓言之筆,重現「異」在日常中的存在。而《聊齋·蘭若寺》若想重拾觀眾信任,恐怕得從「恐怖」回到「人心」,從「造景」回到「講故事」——那才是奇幻的真正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