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教會經歷過2014及2019兩次極大信仰的衝擊,留下的是千萬港人對生命和信仰的傷痕和疑問。它們讓我們這些基督徒不得不停下來,想想信仰該如何在破碎的現實中站穩陣腳,也讓教會渴求一種真正臨在的事奉——既忠於聖經,又貼近人的痛楚。讀完時代論壇Oneness Conference上神學院代表的對談,我心裡是欣喜的,那些老師誠懇分享,談到平台事工、教師該有「教會心」、生命塑造、師友計劃,還有期望神學院與教會的協作。這些聽起來都好,像是一場溫暖的內部對話,試圖彌補「教牧荒」和學生質素的挑戰。
可是,作為一個經歷過「十年」的教牧,我忍不住想,這場對話有些地方感覺未能充份回應堂下香港的處境,不是因為師長們不努力,而是它觸碰不到更深的危機。香港神學教育可如何走下去?第一,不是缺少神學生,失去很多教牧,而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屬靈問題:今天香港神學教育是要質和量,還是要培育一班基督的門徒?例如,高銘謙建議平台事工連結教會,屈偉豪談平衡「貼地」與神學視野,曾浩賢強調生命交託主,黃守謙提共同主導課程——這些都務實,我理解神學院老師們的辛勞和誠意,但香港教會不應只是人手短缺和需要更多「堂校合作」的問題,忽略了社運後的屬靈真空:年輕人為何「不返母會」?不是薪酬或「我」太重,而是對教會對社會公義及議題沉默的失望;移民潮不是知識型信徒減少,而是對神學院「不批判」的極大失望。生命轉化被縮小成個人療癒,如原生家庭傷痕,卻忽略公共層面的挑戰:如何在極大壓力下持守公義?如何陪伴街頭的哀哭?單說「主差遣去哪就去哪」,聽來美好,卻未提供屬靈框架去面對創傷與恐懼。
如今,神學院必須面對的,正是香港人的創傷——那些從過去十年帶來的痛,混雜著失望、恐懼和對公義的渴求。神學教育不能再假裝一切如常,它得深入這些傷口,陪伴人們療癒,而不是只談抽象的理論。可惜的是,神學院界有時會不自覺地陷入名氣、排名的競逐、神學生人數、有沒有KOL、校舍設備及財政情況。我們本該是基督的身體,不能更不應像企業般競爭資源,忽略了真正該爭取的:與香港人同行,與貧苦者同住。我在想,香港神學院界的未來,是否應該回到修院式的模式?不是那種高高在上的學院,而是像早期的修道院,師生一起住在社區裡,與街坊分享生活,面對日常的掙扎,一起禱告、勞動、服事。這樣,神學才不會脫離現實,討論才會從人的需要出發,而不是從行政的便利。
在教會歷史中,修道院經常將個人靈命(例如祈禱、禁慾、內在操練)和社會公義(例如慈善、幫助窮人、教育和保存文化)視為並行的元素。這不是所有修道院都一模一樣的強調,而是視乎創辦人的異象、時代需求和傳統而定。但許多修道院起初源於早期基督徒對聖經人物如以利亞、先知或主耶穌在曠野的效法,追求個人與神的親密關係;而隨著時間推移,它們往往演變成社區形式,融入社會服務,因為聖經教導愛神愛人不可分離。這種平衡在歷史上被視為靈性生活的延伸:個人靈修提供動力,社會公義則是其外在果效。
修道院傳統常見的模式是「內在靈修」與「外在服務」的互動。例如,在大多數修道傳統中,社會目標(如改善社會或領導機構)會與靈性目標(如禁慾和對抗邪惡)交織,根據創辦人的釋經和社會需要而調整重點。例如:本篤會(Benedictines):這是西方修道院最著名的例子,強調「ora et labora」(祈禱與勞動)的規則,將個人靈命(如每日崇拜、默想和禁慾)與社會公義(如農業勞動、接待陌生人和教育)結合。歷史上,本篤會修道院在中世紀成為文化和知識的保存者,他們抄寫手稿、開辦學校,並提供庇護給窮人和旅客。方濟會(Franciscans):這個托缽修會強調貧窮和簡樸作為個人靈命的核心(模仿基督的貧窮),但同時積極投入社會公義,如服務窮人、傳道和環保。修道院傳統——在教會歷史中不僅是靈修的堡壘,更是回應時代危機的活水源頭。它們對現代香港神學院界有深刻的提醒,尤其在當今追求學識、智識、學位及專業的風氣下。香港神學院常像大學般競爭排名、論文和資歷,卻可能忽略屬靈根基和人的痛楚。這些修會提醒我們,神學教育不是知識累積,而是生命轉化;不是精英培訓,而是與主同行,服事破碎的世界。神學畢業生不是要成為「專家」,而是要做一個卑微的「牧者」。智識若不根植於祈禱,就會枯乾;專業若無勞動,就會自傲。神學院可引入「修院式」日常,例如每月安排「勞動日」,師生一起參與社區服務,如到老人院陪伴孤獨長者,或到基層社區分發食物。這不只是實習,而是智慧的栽培:讓學生在勞動中默想神的話,學習謙卑。面對心靈受傷的人,神學院可開設「陪伴小組」,師生與他們一同禱告、聆聽和分擔他們的恐懼,透過上主的恩典醫治——不是靠講座,而是像本篤會般,提供空間,讓傷痕在社區祈禱中轉化為盼望。這樣,學生學會知識不是目的,而是工具,去醫治破碎心靈。而香港的神學院必須放下競爭,甚麼學術排名或院校名氣,可能讓神學教育變成「向上流動」的階梯,忽略基層信徒的痛楚。要知道,學位若無謙卑的服事,就會加深隔閡。過度專業化,會讓學生害怕「髒手」,無法觸碰港人的恐懼與失望。神學院可建立「小修院群」,師生小組在校內或外一起實行每日靈修與勞動,面對香港的「入侵」般壓力,推動「哀歌靈修」,教學生用詩篇和先知書陪伴受傷港人,透過禁食與祈禱,邀請上主的恩典醫治內心傷痕。神學院與教會也可聯合組織「療癒退修」,提供有內涵及屬靈深度的屬靈旅程,師生、牧者與港人一同反思上主的公義、生活的恐懼和民主自由的課題。
香港人的創傷十年,我們的心底或許仍在滴血。神學院不是要「補人手」,而是要補靈魂——補香港的、補教會的、也補我們自己的。讓神學院界的Oneness是從彼此的關係開始:
放下排名,拆掉圍牆,師生一起進入社會與人群的傷口裡。
讓本篤的「ora et labora」成為神學院每天的節奏:清晨一起讀經禱告,黄昏一起送飯探訪。
讓方濟的貧窮成為我們的態度:不再追KOL,只追那被遺忘的臉孔。當我們這樣行,主必親自醫治——
願香港神學院不再是「學府」,而是修院的燈塔;
願每位畢業生走出校門時,懷裡抱著的不是一紙學位,
而是一個個被上主恩典重新點燃的、不再恐懼的香港心。
因為主耶穌,早已走在我們前頭。
「主啊,求你點燃我們的心,讓香港神學院成為你的燈塔。讓我們從今天開始,一起禱告、一起步行、一同醫治。阿們。」
註:時代論壇有關Oneness Conference報導的連結:https://christiantimes.org.hk/Common/Reader/News/ShowNews.jsp?Nid=178330&Pid=102&Version=0&Cid=2141&Charset=big5_hkscs&p=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