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促進包容性的術語,反而可能強化全球南方原本想要挑戰的刻板印象與權力不平等。來源:ChatGPT 生成
本文參考自 Stanford 的人本 AI 研究中心(Human-centered Artificial Intelligence)的報告書《Moving Beyond the Term “Global South” in AI Ethics and Policy》
「我們必須讓全球南方(Global South)納入 AI 治理。」
從巴西到迦納,各國政府官員都強調這項主張;研究資料殖民(data colonialism)與勞動剝削的學者也紛紛支持這個用語。然而,在這看似進步的語言背後,其實潛藏著一個矛盾,促進包容性的術語,反而可能強化全球南方原本想要挑戰的刻板印象與權力不平等。
來自 Stanford University Institute for Human-Centered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的研究者 Evani Radiya-Dixit 與 Angèle Christin 所提出的一項突破性研究,正揭露了「全球南方」在 AI 倫理與政策論述中究竟扮演著什麼角色。
他們的研究顯示,這個橫跨非洲、拉丁美洲、亞洲、中東與大洋洲、超過 70 個國家的巨型標籤,雖然被視為一種包容性語彙,其實存在明顯限制,反而阻礙了打造真正包容的 AI 系統。
「全球南方」的問題
近年,「全球南方」這個詞彙在 AI 相關討論中的使用量急速攀升。世界頂尖的 AI 研究期刊之一:Association for Computing Machinery 的出版物,自 2020 年以來對此全球南方的引用急劇增加。這個原本略帶學術性的概念,如今已成為「負責任 AI」領域的標準用語。
表面上,全球南方確實比「第三世界」或「開發中國家」更加中性,不會明確引發階層性聯想。許多研究者也將它視為一種分析框架,而非地理描述,用以指出各地共同承受的殖民歷史、剝削與抵抗。
例如,移民在富裕國家遭到監控,或印度等國的少數族群被政府利用科技工具壓制,這些現象跨越國界,顯示科技壓迫的共同結構。
從這層意義來看,全球南方似乎不是只代表一個地點,而是一種理解邊緣化地區的概念。然而,Stanford 的研究揭示,在實際使用中,全球南方往往偏離這個初衷。
全球南方不是只代表一個地點,而是一種理解邊緣化地區的概念。Photo by Ninno JackJr on Unsplash
全球南方再製帝國思維
研究團隊深度訪談了 20 位參與 AI 倫理與全球政治的學者與實務工作者。他們來自巴西、加拿大、厄瓜多、德國、迦納、印度、愛爾蘭、納米比亞、南非與美國等地,揭露「全球南方」在四個層面上延續既有權力不平等:
1️⃣危險的「同質化」
當一個詞彙同時涵蓋巴西與孟加拉、奈及利亞與尼泊爾時,必然掩蓋掉這些國家在文化、政治制度與科技體系上的差異。一位具有衣索比亞背景、現居北美的受訪者直言:
這是一種「外部凝視」,是從外部視角把全世界截然不同的國家歸作一類,反映的是西方分類方式,而非這些國家的自我認知。
同質化在科技議題上尤其棘手。以中國在非洲提供網路基礎建設為例,這讓某些「同為全球南方」的國家之間產生極其複雜與不對稱的關係。南非研究者指出:
「中國與南非在國際政治與技術能力上根本天差地遠,但卻被歸在同一標籤下。」
2️⃣把「全球南方」等同「落後」
在許多 AI 政策討論中,全球南方往往被視為需要「迎頭趕上」的地區。歐洲的資料保護法常被視為全球的「典範」,而其他國家則被期望模仿。
然而,這種框架忽視了各地真正具有文化適切性、由社群主導的政策模型,並強化「西方是標準」的隱性敘事。
3️⃣假設技術理解不足
「全球南方」常隱含科技能力低落的刻板印象,彷彿這些國家缺乏知識或資源,因此對 AI 的理解相對薄弱。但諷刺的是,美國與歐洲的 AI 技術極度依賴:
- 來自這些國家的稀有礦物
- 當地工人所提供的資料標註與其他勞動
- 在地使用者所生成的龐大數據
若沒有這些國家的資源,許多 AI 技術根本無法運作。
4️⃣把全球南方當作「市場」
在主流科技產業敘事中,「全球南方」常被定位為需要快速導入新技術的市場。
一位來自印度的研究者指出,科技公司會為印度市場設計一些附加功能(例如叫車平台提供現金支付),但這種「調整」主要為了促進產品銷售,而非真正關注當地需求。當沒有商業誘因時,本地需求便被忽略。
換言之,這些國家不被視為共同制定 AI 未來的參與者,而被視為「買家」。

在主流科技產業敘事中,「全球南方」常被定位為需要快速導入新技術的市場。Photo by shihab hossain on Unsplash
全球南方有問題為何還用?
即便充滿問題,「全球南方」仍頻繁出現在 AI 倫理討論中。Stanford 的研究指出,背後的原因深具結構性。
➡️美國中心的研究結構
許多受訪者表示,他們必須在研究中使用「全球南方」,否則很難在美國主導的學術環境中獲得可見度。為了讓研究被理解、被引用,他們不得不採用這套熟悉的語言分類,即便他們本人對此持批判態度。
➡️資金來源左右研究議題
大型科技公司與政府機構掌握 AI 倫理、AI 基礎建設與技能訓練的資金。當 Facebook 或 Google 資助非洲、亞洲或拉丁美洲的研究時,研究成果往往會部分反映資助者的利益與產品方向,而非當地社群的真正需求。
➡️被迫接受的用語
一位身在歐洲的衣索比亞研究者道出了矛盾核心:
「這個詞彙是外來的,但我不得不用。否則,我的研究無法被西方觀眾理解。」
這導致全球南方形成一個兩難:就算學者深知這個術語本身具殖民痕跡,他們仍必須使用,才能讓對殖民性的批判被聽見。
讓全球南方落地
「全球南方」這個詞的限制,揭開了一個更深層的問題:
目前的 AI 發展方式,是建構在西方理性主義、個體主義的知識觀之上,而忽略了世界上其他同樣重要的認知模式。
原住民知識體系在此提供關鍵對照。許多原住民哲學認為,知識並非來自對「外在客觀世界」的掌控與分類,而是源於人、土地、動物與精神之間的關係。這些關聯式的知識模式強調社群、互相依存與責任,而非主導或提取。
在 AI 發展中忽視這些觀點,帶來實質後果。例如:
✅原住民語言在自然語言處理技術中極度缺乏資源。
✅翻譯系統容易產生扭曲文化意涵的錯誤。
✅以口述傳統保存的知識,幾乎不存在於 AI 訓練資料中,使其成為機器學習世界中的「隱形文化」。

部分研究者正試圖在原住民智慧與西方科技知識間取得平衡。Photo by Colin Watts on Unsplash
目前已經有部分研究者正嘗試透過「雙眼 AI」(Two-Eyed AI)改善這些落差,試圖在原住民智慧與西方科技知識間取得平衡。
其他以語音辨識或文本處理保存瀕危語言的計畫,也示範 AI 若根植於社群知識、由在地持有者參與設計,便能真正回應社群需求。
Indigenous Protocols and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Laboratory 更是將原住民治理方式置於 AI 發展的核心。透過藝術家、設計師、學者、行動者、技術人員與原住民知識持有者的合作,這些計畫探索 AI 如何能以文化方式塑造,而非自外部強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