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我剛進大學那幾年,恰好搭上公費師資生制度的最後一班車。政府開始全面實施《師資培育法》,師範教育從過去的一元體系走向多元開放,師資培育制度也從「公費/分發制」正式轉為「自費/甄選制」。自此,不再只有師範院校能培養老師,一般大學也能設立師資培育中心,象徵師範體系公費生制度正式走入歷史。對後來的師培學生而言,「一畢業就分發」成了只能從學長姐口中聽聞的傳說。

然而,就在制度轉型後不久,大約20年前,一篇題為〈一個遍體鱗傷的老師〉的文章在 BBS 上瘋狂轉載,成為許多人對教師處境集體記憶的一部分。隨著民主意識高漲,家長開始積極捍衛孩子的權利,教育現場的權力關係也悄然翻轉。不同於我們小時候,在學校闖禍被老師告狀,回家還要再被父母修理一次;如今若老師稍有管教動作,往往換成家長帶著孩子到學校質問、指責,甚至公開羞辱老師。人本基金會等團體的介入,在部分案例中也助長了某些家長「先罵老師再說」的氣焰,孩子的錯誤反而被輕輕帶過。
我教書近十年了,一直以身為老師為榮,但是最近一年來卻深感心痛與無能為力。
今天上課時,一位學生趴在桌上睡覺,於是我說:某某同學,你生病了嗎? 如果沒有生病,請你不要趴在桌上。
然後那位學生連甩都不甩我,我又說了一遍,他回答:我高興!
於是我請同學請班導師來,等班導師來時,我說明了原因,那位學生對我回嘴說:你哭夭〈台語〉喔。我說:是你還是我?
學生馬上又回:我又不夭,你哭爸咧〈台語〉
然後大搖大擺地跟著導師出去,導師在場卻沒有任何制止的行動,後來我詢問了導師的處理情形,導師也無能為力,只能記過處理,你知道為什麼嗎?
這位學生是學生中的老大,後面總跟著一群儸儸,平時打人鬧事恐嚇樣樣精通,記過對他來說其實不痛不癢,他的母親是從事特種行業,所以根本無法管教他,我曾經親眼隔著一棟樓看過這位學生去恐嚇其他學生,那種狠勁,我心中在滴血
史英先生,因為人本主張學生不可以打罵、不可以管教、不可以處罰,一有學生家長宣揚說老師處罰學生,這位老師馬上陷入眾聲撻伐的境地,所以誰不自私,明則保身要緊,何必去管別人的小孩?
所以我們只能以記過處理。
史先生,您聽過報紙曾報導一位國中生被記18支大過,卻洋洋得意嗎?
我們的學生也是如此,反正又不會少一塊肉,照樣可以畢業。
但是各位人本的大學者,你們都是高知識份子,高所得、高生活環境的人,但是,不要忘了,台灣有許多鄉下學校,父母鎮日忙於掙一口飯吃,肚子沒有填飽前,誰有精神餘力去陪孩子管教孩子?
或許我比較白目,我總希望能憑自己微弱的力量去喚醒這些迷途的孩子,是我所得到的是屢次在課堂上學生以哭爸、哭夭罵我,其實我知道這種話是學生次級文化的語言,我傷心的是有誰願意去管教這些迷途的孩子呢?
老師不應該體罰學生,我贊成,但是,親愛的人本學者們,請你們到鄉下的學校去教看看,不要老是以高姿態說那番大道理,人本太過的主張只會使所有的老師灰心,使中低階層的孩子更無人管教而已。
學校一位老師在上課時,一群學生連甩都不甩他,聚在一堆玩撲克牌,那位老師也很白目〈因為我現在覺得去管教學生的人實在是太不識相〉,開口制止學生不要玩認真上課,當然學生不會理會他,繼續玩撲克牌,於是這位白目的老師走下講台抽起一張牌走回講台,一回頭,一位比他高壯的學生也走向前抓起他的衣領,劈頭就是甩老師兩巴掌,老師當場傻掉,事後校方聯絡兩天才找到這位學生的家長出面處理,學生勒令轉學處置。
校長還當全校老師的面誇讚這位老師沒還手,真是好老師,事情也較好處理,等於送走了一顆不定時炸彈。原來老師處罰學生會被告上法庭,可是學生打老師可以完全沒事,而且被學生打不出手的才是好老師,學生依舊可以在另一個學校悠遊自在,我茫然了……原來人本所要的就是一個打壓老師、提升問題學生權力的教育環境啊
一個遍體鱗傷的老師 陳秀珍 (文章取自全國教師會選聘論談區)於是,「沒人要當老師」逐漸成為現實。當家長與孩子都演化成「恐龍等級」,老師難道不會選擇集體逃難嗎?
喘不過氣的行政工作
在台灣,老師的工作早已不只是站上講台教書。除了備課、授課與批改作業,多數中小學教師還必須兼任行政職務。由於學校缺乏足夠的專業行政人力,龐大的文書、報表與行政流程,往往落在行政教師身上。教學評鑑、行政評鑑、各式訪視輪番上陣,每年還得完成一定時數的研習進修。
再加上教育政策頻繁更動,從十二年國教、108課綱到各種新方案接連上路,學校若再承辦大型活動或全國性比賽(如全國學生音樂比賽),行政量更是暴增。老師長時間被困在評鑑、會議、計畫書與報告之中,真正能留給教學與學生的心力,反而所剩無幾。
「證照無用」論
當《親子天下》刊出〈每10位國小老師就有1位無教師證〉一文後,社群平台的留言區卻顯得格外刺眼:「有證又怎樣?一堆混吃等死的老師」、「沒有教師證的代理老師反而更認真」。這些言論反映出社會對教師專業的不信任,也顯示「會考試不等於專業能力」的論述,已被粗暴地套用在教育現場。
薪資與退休,不再是誘因
目前台灣中小學教師的底薪約為2.5萬元,加上各項加給後,菜鳥教師起薪約4萬至4.7萬元,工作十年後約落在4.8萬至7.8萬元之間。相較之下,科技業新鮮人的起薪不僅更高,發展前景也更具吸引力,部分晶片設計公司年薪甚至上看數百萬。
更令人心寒的是退休制度的轉變。過去的教師前輩退休後能安心生活、四處旅行;如今的年輕教師卻得自行準備退休金,甚至不確定未來是否領得到。穩定,已不再是教師工作的代名詞。
恐龍家長與投訴文化
第一線教師口中的「鬼故事」層出不窮:下班後仍得接聽家長電話、動輒遭到投訴甚至申訴。有導師因試圖協助行為偏差的學生,卻被學生誤解、向家長哭訴,最終引來家長、長輩、議員與校長輪番施壓。老師低頭送禮、鞠躬道歉,事件才得以落幕。試問,在這樣的經驗之後,還有哪位老師敢再對學生的態度與行為有所要求?
於是,「多做多錯、不做不錯」成了許多教師的生存哲學,只求自保,不敢多事。
教師尊嚴的崩解,從來不是單一事件造成,而是一場系統性的潰敗。過去講求「尊師重道」的師生關係,如今被轉化為服務業式的「消費關係」。教師被迫花大量時間處理情緒、糾紛與投訴,而非專注於教學專業。無止盡的行政雜務與評鑑機制,更進一步侵蝕了備課與反思的時間。
如果一個社會持續剝奪教師在教學現場的尊嚴與價值,那麼即使提高薪資,也無法真正解決教師荒。因為沒有人願意在不被尊重的環境中,長期付出熱情、時間與健康。
十多年前,政府以「師資過剩」為由,讓大量修畢教程、取得教師證的年輕人流浪各縣市,只能靠代理、代課勉強維生。代理教師往往身兼行政、導師等重責,卻領著相對低廉的薪水,成為「薪少事多」的最佳寫照。在這樣的結構下,還有誰會問:為什麼沒人想當老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