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問我日子過得如何。我說
黎牙實比的人很和善、很樸實,生活的步調很慢。
但怎麼描述「慢」這樣的形容詞呢?
「慢」需要與「快」對比才能顯現出來。
就像對比巴哈的「無伴奏大提琴組曲」與帕格尼尼的「小提琴隨想曲」:前者絕大部分是低沈的慢板,後者絕大多數是炫技的飛快音符。
「慢」跟「快」沒有好壞的分別;就像有人喜歡巴哈,有人喜歡帕格尼尼,個人偏好不同罷了。
「慢」跟「快」的分別在剛來的前幾個月感覺特別明顯。
特別因為家裏還在整修當中,有許多「師傅」來來去去、還有電器、建材需要送貨,經常得「約時間」往來。
「幾點鐘」只是一個參考單位
在黎牙實比,「時間」的單位不是「小時」,而是「日」;頂多再區分為「上午」和「下午」,「幾點鐘」只是是一個參考單位。舉例來說:
- 朋友說6點鐘要來接我們去吃晚餐,5點鐘他們辦完事就來敲門了;
- 這裏的診所不接受預約,看病通通是Walk In, 按先後次序看醫生;
- 到教堂跟神父見面,朋友遲到了15分鐘。神父笑咪咪的,說反正他在辦公室,不要緊;
- 送洗衣機的廠商在結帳的時候承諾星期二下午送貨,但真正送達時間是星期三下午;
- 木工師傅開了天價說保證一個星期可以完工,結果兩個星期之後才送貨 - 他說颱風剛剛過境,有個客人的屋頂被吹走了,他得優先處理;
- 沙發師傅拍胸脯保證我們要整修的單人座沙發椅3天可以完工,截至目前為止,已經超過了三個星期還沒有沙發的影子 - 他說我們指定的材料還沒送到;
- 鎮上唯二可以保證準時的機構是銀行和教堂。銀行總是準時關門;教會星期天的彌撒時間從來沒有遲過。
這些「慢慢來」的事件在香港或台灣當然很不OK;但在黎牙實比,卻是稀鬆平常的事。
我是個急性子的人,又習慣了香港分秒必爭的步調。剛來這裏的時候幾乎每一件跟「約時間」有關的事,跟我過去的經驗總是大相逕庭。
這裏的廠商似乎總能找到無法準時交貨的理由,內容千奇百怪。但「逾時罰款」也行不通,因為那些無法交貨的理由是那樣合情合理地令人無法拒絕:火山爆發員工必須回家幫忙、另一個師傅的家人生病、店裏颱風淹水、輪胎爆胎、引擎故障、司機路不熟開錯路、另一個客戶有生死攸關的請求等等。
百思不得其解之外,「不守時」也給我不少的挫折感。很明顯,在這個質樸的小鎮,生活單純,一點也沒有「分秒必爭」的必要。
直到有一天,看著窗外悠悠吐著白煙的馬榮火山,我想起了默罕默德「我喚山 ,山不來,我便向山走去」的故事。
默罕默德對著山呼喊了三次「山,你過來」,結果沒有任何動靜。於是他跟門徒說了「山不來,我便向山走去」這句名言。
我突然明白,我對「守時」的執著對照於黎牙實比的慢條斯理,就像默罕默德對著山大吼大叫一樣:任憑我喊得聲嘶力竭,小鎮的鎮民也不會改變他們的做事習慣。
默罕默德試了「三次」向山大喊,是一個很有意思的數字。意思是說,我們可以嘗試改變環境,但經過一段時間發現「此路不通」的時候,應該重新審視狀況、調整策略。
「向山走去」
我應該做的,是「向山走去」,改變自己、進而接受這裏的生活步調。
「頓悟」之後,日子變得輕鬆起來。我現在知道,當廠商設定一個時間的時候,那只表示「大概或者也許是,可是我們不敢說」的概略日期,真正會發生的時間可能是三天後、或七天後、或者等到時機對的時候。
平心而論,自己之所以介意廠商「不守時」只是一種習慣的制約。
在香港的時候,廠商準時與否會直接影響我的個人計畫和行程,「不守時」是一件壞事。現在家裏24小時有人在,廠商是否準時 ,完全不會影響我的個人計畫。
我對「不守時」的挫折感來自於「習慣」,「不守時」對我的生活並沒有任何實質的負面影響。
更何況,洗衣機早一天、或晚一天來並不影響我的生活;單人座的沙發椅晚幾個星期到,還有三人座的可以用。
為了想知道那個師傅最不守時,我建了個「蝸牛排行榜」做紀錄,卻讓「不守時」變成了一件有趣的事。
開始這個競慢排行榜之後,這些師傅似乎變得比較守時了。
油漆師傅總是排行榜的墊底 - 他們總是在早上8點半之前出現;水電師傅倒數第二 - 他們偶爾遲到一兩個小時。沙發師傅現在是排行榜冠軍,打敗了蟬聯2個月榜首的木工師傅。
對這個火山腳下的小鎮來說,帕格尼尼是太快了些,巴哈合適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