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19/12/24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鏡子森林》反映的真實──摸著良心苦笑的人

民視推出了一部職人劇《鏡子森林》,要談「媒體生態」,現在播到第六集。第一季的導演是鄭文堂,他真的非常擅長刻畫小人物在大環境裡的處境。目前我最喜歡的場景,是楊大正飾演的基層警官,跟另外一位男主角姚淳耀飾演的記者。
《鏡子森林》劇照,楊大正飾演刑事組組長(右),姚淳耀飾演社會組記者。民視提供
《鏡子森林》劇照,楊大正飾演刑事組組長(右),姚淳耀飾演社會組記者。民視提供
我很喜歡這兩個角色,他們讓我聯想到最近人本教育基金會在推動及連署的「禁止言語羞辱入教師法」,以及隨之而來的爭議。
為了說明我的想法,以下多少會提到點劇情,但應該不到爆雷的程度。

兩個男人一直笑,是什麼反應?

並不是這種反應(而且圖錯棚了)
我印象最深的場景,是楊大正飾演的警官提醒他的記者好友,要這位好友「配合」報導一則新聞,但這位記者一時熱血衝腦不答應,接下來幾日裡,楊大正奉命「按照程序」三番兩次臨檢這位好友投資的pub,讓這間pub的營運發生困難。
第二個畫面,是楊大正「配合」長官的指示,將一件「根據現場證據判斷沒有疑點」、但他自己仍有懷疑的案件,以自殺結案。老記者阿強在警局門口堵他,酸他沒有對被害人家屬「感同身受」。
楊大正扮演的葉警官反問阿強:「我在你眼中真的這麼垃圾嗎?」「你老記者了,看了那麼多,我有什麼難處你會不知道嗎?」「有必要這樣刺我嗎?」
另外一個我非常印象深刻的點,是姚淳耀飾演的有一點資深的記者,跟楊大正飾演的有一點資深的基層警員,在整齣戲裡,他們一直都露出一種特別的笑。比方說在楊大正去臨檢姚淳耀pub的那場戲裡,兩個人一直笑來笑去:
被臨檢的人在笑
去臨檢的人也在笑

不能羞辱學生?你來教教看啊

人本教育基金會提出「禁止言語羞辱入教師法」的主張後,沒多久,筆名皮諾丘的作者寫了一篇反對修法的文章,廣為流傳。這篇文章的主要結論為:「言語侮辱若真的入《教師法》的話,教學現場會產生嚴重的質變與化學變化。」
我們可以相信,像皮諾丘這樣的教育者之所以提出反對的主張,並不是想要以羞辱小孩為樂,也不會有誰敢出來主張「還我羞辱小孩權」(但當年還真有教育者出來主張「還我體罰權」呢),那麼這些教育者究竟在擔憂什麼?
皮諾丘在文章裡說:「如果有一天,教育部真的將言語侮辱入教師法,我不知道其他老師會怎麼應對,但我為了自己的工作權,為了不讓自己成為不適任教師,我將會成為一個準時上班準時下班,學生犯錯,我一律依校規處理,說之以理曉之以義動之以情的這些事情我都不會再做的老師。」
假如我們把同情理解的功能開到最大,我想我們可以說,皮諾丘在說的其實不是「這樣我不能做事」,而是「我其實也想好好做事,但把事情做好,真的好難。」
有些評論者在這句話裡看到的是教育者對教育理想的推託,但另一方面,我也從這段話裡看見這位教育者的良心。
就是這段話,讓我想到楊大正跟姚淳耀的笑臉──那是一種在現實與理想之間,摸著良心行事的笑容。
姚淳耀在戲裡有一支錄音筆。有好幾個鏡頭,他對著錄音筆說著「他想要把事情做好」的各種想法。有一幕他這麼說:「記者,又不是檢察官、警察,有公權力又有武器,我們只有一枝筆。消息無偏,新聞無畏。這很難欸。我真的做得到嗎?」
雖然很難,還是在笑

是在笑什麼笑啦──良心的具現化

先不提菜鳥記者這條敘事線,相較於楊謹華扮演的資深政治線記者,穿著光鮮亮麗在連鎖店會見線人,追打金融、政治弊案(也因此得罪人後來……),姚淳耀飾演的社會線記者,則是在釣蝦場、傳統市場、警察局、酒店裡「跑新聞」。
另一方面,市長、市長機要秘書、議長、資本家們在飯店、高爾夫球場、高級房車裡、記者會上談論政經大事,楊大正飾演的基層警官則要根據長官的明示跟暗示,去跟黑道、記者、受害者家屬,「按照程序」傳遞訊息打交道。
這兩個男人扮演的社會線記者和基層警官,都是在一個大組織裡試圖做好自己職務工作的基層勞動者。偏偏警察和記者這兩份工作都是「人的工作」,雖然具有高度的理想性,但在「大環境」裡,實務上又有這樣那樣的為難。
在理想與實務彼此衝突的模糊地帶裡,一乾二淨的準則並不適用。這兩人在其間努力折衝經營,就這樣秉持著良心行事,日復一日走在鋼索上。
良心是什麼?是在面對理想與現實之間落差時,你一邊辛苦張羅小心行事不做「太超過」的事,一邊卻要面對迎面而來的、正正當當的質疑。這時你無法解釋的胸悶,終究化為不足為外人道的苦笑。
那些苦笑就是良心的具現化。

摸著良心,日復一日的苦笑

一個有良知的教育者,每天每天要在家長、學生、長官跟行政之間、在管理跟教育之間,摸著良心行事。很多時候,教育者都沒有一手好牌。
所以當皮諾丘這樣的教育者將要面對更嚴格的法律限制時,他聲稱要為了保護自己而「依校規處理」,不再做那些容易讓自己「容易不小心觸犯法律」的事。身為一個在教育現場裡難免也會情緒失控的教育者,我完全可以理解這種心情。
於是我也可以理解,在《鏡子森林》裡,基層警官在長官、媒體、受害者家屬、黑道之間拿捏平衡;記者在受害者家屬、長官、廣告業者、收視率和點閱率、人身安全之間小心周旋。
我們直覺上認為他們看起來有點「不對」,但又很難說他們「做錯了」。
楊大正跟姚淳耀的苦笑,是因為意識到了按照程序、依法行政等作法,不過是照章辦事,既愧對這份職業的理想性,也讓自身成為制度壓迫弱勢的代理人。而他們日復一日的難題,便是如何在這些日復一日的困境裡,走出一條不愧對良心的路。
他們的苦笑,正是對著這個為難。
雖然我們知道我們的為難,但我們也知道,在這個「大環境」裡的那些妥協,都一而再再而三地壓迫、傷害著結構裡弱勢的人。在教育現場,通常被壓迫的是最沒有權力的學生;而在《鏡子森林》裡,則是求救無門的受害者家屬。
面對受害者家屬的質疑,楊大正飾演的警官跟姚淳耀飾演的記者,要怎麼繼續「摸著良心做好自己的工作」?《鏡子森林》會給我們什麼樣的答案?我也很期待。

註:這篇文章是接到vocus的付費邀稿,從教育的角度來談一下這部片,這件事我要摸著良心透明化,也謝謝邀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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