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涉及《銀翼殺手》小說劇情,請斟酌閱讀
日前參加過的一場電視節目錄影前,我與節目企劃討論著《銀翼殺手》(Do Androids Dream of Electric Sheep? , 1968)可以分享的各種議題。後來拿到的節目腳本上,出現了讓我深感有趣的東西——那是參與節目的學生們對於書中角色.「雞頭人」伊西多爾(Isidore)的想法;這名角色在電影版本中被轉化成賽巴斯汀(Sebastian),一名因早衰症而無法前往世外世界的基因工程師。
小說中,伊西多爾是個受到核戰輻射污染,智力退化的「身障者」;因為如此的身體殘缺,這類人退居於大型城市的外圍,在傾頹的破敗中苟且求生。在「正常人」的眼中,相比於他們可能不甚知悉的仿生人逃亡事件,這些雞頭人可能是更具體的「威脅」,更需要警惕的「非人類」。
在那份節目腳本中,有幾位學生在事先回答的問卷中認為,伊西多爾是個「沒有同理心的人」;他在得知摩瑟老人是虛構的之後,就突然動手把抓到的蜘蛛丟進水槽中淹死。然而對於這樣的舉動,被讀者視為「沒有同理心」,我覺得是一種誤讀。這本小說中相當重要的一個主題,就是「什麼是人」。據聞,《銀翼殺手》的靈感,來自菲利普.狄克(Philip Kindred Dick, 1928-1982)看到一名納粹軍官管理集中營時的日記;他在筆記中抱怨集中營內猶太孩童的哭鬧聲實在令他煩心。這讓菲利普.狄克不禁納悶:這個人難道沒有同理心嗎?
為此,菲利普.狄克創造了一個以同理心判斷受測者是否為人類的未來世界。
當然,進入到創作的領域中,這樣的主題又更複雜了一點。同理心是判斷人類與否的標準嗎?同理心是判斷人類與否的唯一標準嗎?只有人類會有同理心嗎?沒有同理心的人類能算是人類嗎?不被大眾視為人類者,就真的不是人類嗎?這些問題交雜在《銀翼殺手》的故事中,在五十多年後的今天依然引領讀者們思考著我們何以能夠成為人類。
就我自己的閱讀想法來說,伊西多爾是這個故事中「最像人類」的角色。即便他被地球上的其他人類無視、被逃回地球的仿生人看不起,卻是這些「生命」中,最具同理心,同時卻也最無知、天真、幼稚的人——從此角度而言,伊西多爾其實就是普羅大眾的寫照。而他透過電視發現摩瑟老人是虛構、杜撰的之後,將蜘蛛淹死在水槽中,在我看來也應該是基於同理心的行為;在那之前,與他待在一起的仿生人們早已出於好奇而嚴重傷害了那可能是地球上最後一隻的蜘蛛。
菲利普.狄克從現實中的質疑出發,開展出虛構的哲學思考;多年後的我們,也同樣可以透過這個虛構的故事,反思現實中的類似議題。綜觀人類歷史,同樣有許多族群曾被放逐於「人類」的定義之外:奴隸不是人、女人不是人、原住民不是人、黑人不是人、思覺失調者不是人、身心障礙者不是人、移工不是人、同性戀不是人……即便時代進步了,但我們對於「他者」的「需求」仍然存在;人們總是需要一個可以鞏固自身群體、共同對抗的「他者」。
從美國再度爆發的種族歧視議題、香港的重大政治劇變,到台灣近期的車站廣場使用問題,如果遵照《銀翼殺手》的受測標準,我想現實中的許多群眾可能無法通過孚卡測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