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7-01|閱讀時間 ‧ 約 6 分鐘

一件慚愧的事

我的眼睛，自從發現黃斑部退化之後，每半年，就要回醫院追蹤。看眼科，跟看其他科不同，不是時間到，叫到號碼，人進去診間就好，眼科看診前，都必須先到另一地方做視力檢查、眼壓檢查，拿到檢查數據了，才可以進診間看診。今天要說的「慚愧的事」就發生在這個檢查過程。

昨天，我一如既往的去榮總追蹤眼睛。當時還在疫情高峰，所以醫院關閉了所有大門，只留下一個單一入口，為的就是確保所有看病的病患，在進入醫院前，都領到自主健康管理單填寫繳交。

有去過醫院的人都知道，醫院一天看診的人數非常多，去領藥的時候，每個閘道都跳號跳到一千多號，就知道一天入院的人次至少好幾千。尤其榮總這種指標型的大醫院，全院各科加起來，搞不好近萬。

這麼大一波人潮，全部集中在一個入口前，黑壓壓的一片，大家安靜又緩慢的，用齒輪般的速度，一格一個的前進領單，空氣不時傳來醫護人員的吆喝聲「下一個！」、「這邊填單！」、「填單請到這個長桌！」。現場氣氛肅靜，讓我有點緊張。回診這麼多次，第一次碰到這麼浩大的防疫陣仗，讓我本來就很高漲的防疫意識，又更加被提起。在醫院一切就是草木皆兵。

我填完自主管理單，交給眼科樓層的崗哨，就進入「檢查區」，準備量視力和眼壓。敏感又多疑的我，抽了號碼也不敢坐下，深怕椅子沒有消毒乾淨，所以我選擇站在角落等叫號。

眼前有兩個醫檢人員，一男一女，負責操作機器，幫我們檢查。量過視力的人都知道，那是一台桌面型、大型的白色機器，我們必須把頭靠上機器，讓下巴跟額頭卡在兩條白槓之間，才能讓眼睛用精準的角度，看進機器上微小的洞口，我們可以從洞口看到一個熱氣球或是美式卡車之類的，量視力的就是這台機器，量眼壓的機器也差不多。

站在旁邊沒事做，只能看著兩名醫檢員檢查的我，突然觀察到一件事。女醫檢，雙手有戴手套，每檢查過一位病患，就會用酒精將剛剛病人靠過的上下白槓消毒過一遍。很標準的，每檢查一個病人，就會重複一次這樣的動作。

因為這動作需要一下坐著操作機器，一下站起用酒精消毒，坐下、站起、坐下、站起，兩個動作不斷輪迴，動靜很大，所以一下子就凸顯出身邊另一個「沒有動靜」的男醫檢員並沒有這麼。他不僅沒有戴手套，更沒有「起立、坐下」的幫機器消毒。

「他怎麼沒消毒？！」

我當下有點緊張，又有點氣憤。緊張的是，我不知道跳到我的號碼時，會「幸運」的輪到哪個醫檢員幫我測量；氣憤的是，怎麼可以不消毒！那些機器不是離患者很近而已，是患者的臉，會整個貼上去耶！而且有很大的機率，具有傳染力的眼睛黏膜，會污染機器，讓下一個患者接觸到。

一想到自己有一半的機率，可能會感染，我氣噗噗的跑去廁所，抽了幾張擦手紙，再到診間走廊上，找到酒精，噴在擦手紙上。「如果真的給男醫檢員檢查到，我就自己消毒！」我用力的壓下酒精，心裡想著，要如何對這名失職的男醫檢員示威。

結果，我很幸運的，被女醫檢員檢查到了。

「呼，好險。」我鬆了一口氣，開心自己的運氣。

檢查完之後，我丟掉酒精已經揮發掉的擦手紙，繼續跑我的看病流程。

今天要做更精密的眼睛檢查，所以我被帶到一個檢查室，兩眼點了散瞳劑，需要一點時間讓藥效發作。整個檢查室裡，只有我跟一位年輕的女醫檢師，於是我們就開始聊天，聊一些防疫期間，醫院的變化，像是入院前要填自主健康管理表、醫檢員開始會戴手套...。

因為聊到了「戴手套」，又感覺這名年輕醫檢，跟我是同類人，都有比較高的防疫意識，所以我就趁機抱怨了，抱怨剛剛的男醫檢員不合格的行為「對阿，本來就要戴手套跟消毒...剛剛那個幫我們量視力和眼壓的男醫檢，他都沒有消毒機器耶...」我話才剛說完。「喔，他有小兒麻痺啦...比較不方便站起來...」年輕醫檢員把臉轉了方向，越說越小聲。

「......」我突然一陣臉紅。

然後我們就沒有再對話了。

檢查完，我出了診間，腦子還在想剛剛的對話。

「呼，好險。」同樣是鬆一口氣。但這次是慶幸自己沒有傷害到別人。

如果剛剛檢查，我真的不小心給男醫檢檢查到，也真的拿出我沾濕酒精的紙巾，在他面前擦拭機器，那會是多難堪的場面，我扶著額頭想像。「他心裡一定會很難受...」我有點自責。

「他怎麼可能沒察覺到！」

那個不斷起立、坐下，消毒機器的女醫檢，就在男醫檢伸手就摸得到的距離，他怎麼可能沒看到！

看到了，不做，不是故意不做，是做不到啊...。

我真的沒有想過會是這樣的理由。劇情朝著我沒想過的方向發展，我受到了衝擊，感覺很慚愧。當下有點嫌棄這個把別人想得太邪惡的自己。

雖然我沒有實際做出讓那位醫檢師難受的行為，但我確實有了這個念頭（手上也準備好武器了）。這令我羞恥。

離開醫院前，我刻意繞去了檢查大廳，看看那位男醫檢員，但已經人去樓空。

這已經是好幾個禮拜前發生的事了。事發隔天，其實我就打好了這篇文章，想把這件事情紀錄下來。但文章沒有發出，一直放在草稿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