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我從過去三年代理教師的身分,轉換成為一週只有九節課的代課教師,「你怎麼會想要放棄一個如此穩定收入的工作?」聽到我的決定,家長這麼問道。
我笑著說:「可能因為我現在還年輕,有本錢可以去闖一闖吧!」轉換的原因有很多,但其中一個促使我有這樣想法的契機點是我與夥伴關注的「土地教育」。
「土地教育」的起點
在雲林擔任現場教師的這三年,遇到許多家庭,其中有不少務農或從事第一、二級產業為主的家長,普遍認為自己的知識無法給予孩子足夠的支持,因此將孩子的學習交託給學校老師、補習班。
然而當我們與這群家長有更深的認識後發現:
他們身上其實擁有許多與土地相處的智慧和寶藏,只是這些「知識」學校沒有教;家長們身上有許多的亮點,只是和目前的教育方向不太一樣。而孩子們總是在學校待了將近九個小時,結束後可能還要前往安親班等,與腳下這片土地的互動卻是越來越少。
我們開始思考:有沒有可能將在這片土地上每天都在發生的人、事、物等生命故事,轉換成富有教育意義的課程,帶入學校中?有沒有可能透過這樣的連結,翻轉人們對一、二級產業的刻板印象?於是,我們與孩子的土地探索之旅,就這樣展開了。
我們的土地,從這出發!
聊聊我現在服務的地方好了,這是一間雲林縣的公辦民營實驗小學,每班約15~20人。如果有機會跟著孩子在校相處一整天,你會感受到孩子們在校學習的「精實感」—無時無刻都在認真學習,既忙碌又充實。
放學後,有些孩子忙著趕場到下一個學習場域(例如補習班或才藝班)繼續學習;有些孩子趕往球場準備排球校隊的練習;有些孩子回到教室,留在學校和同儕一起完成回家作業。孩子每天好用力的在這片土地上學習、成長,但是孩子們真的認識、熟悉、親近這片朝夕相處的土地嗎?
帶著這樣的好奇,我開始在每週一次的低年級選修課中嘗試「土地教育」的可行性。
這一堂低年級選修課的目標是希望可以讓孩子們更認識社區、更貼近土地。每堂課,孩子們總是興高采烈的問:「我們什麼時候要去社區?」然而,不停在我心中盤旋的問題是:我們的社區在哪裡?許多孩子並非來自學校附近的社區,他們又為什麼要認識這個社區呢?
找到問題的答案:通常是跟這個問題相處最久的人
為了找出這些答案,我決定自己先前往社區探勘。我們學校附近有兩個社區,一個是「建國眷村」,另一個是「北溪里」。
「建國眷村」曾是全台規模最大的眷村,許多空軍軍官與眷屬都安置在這個區域,筆者所服務的學校,也是過去的空軍子弟學校,校內有許多的龜式防空洞,校名更是以當年殉職的空軍將領來命名。這麼看來,學校的確跟建國眷村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但也煩惱著該如何帶著一群低年級孩子去到兩公里外的建國一村?
對比之下,與學校距離一公里不到的「北溪里」或許是另一個選擇。
開學前一週,透過當地的特色活動:北溪番麥文化節,認識社區發展協會的理事長「辛哥」,當我告訴他希望有機會透過新學期的課程帶孩子們更深入認識社區,他非常熱情的表示歡迎,也約了下一次的會議。
那次的會議,了解到北溪社區之所以會以「玉米」為特色,是因為玉米擁有較高的經濟價值,比起花生、稻米一年兩收,玉米可以一年三收且無須休耕,也因此附近有越來越多居民選擇種植玉米。辛哥也分享著近期的食農教育相關活動,並邀請學校老師和學生一同參與,我將訊息帶回學校,也搭起了這樣的橋樑,讓自然老師有機會帶孩子到社區認識農作物,體驗種菜的樂趣。
校長:妳好像學校和社區的媒人
這堂「土地教育」隨著八月中開學便展開,我每週仍會撥出半天,一個人去走踏社區,除了藉此認識更多當地居民,跟他們聊聊天,也探詢著土地教育課程的不同可能,蒐集相關的素材。
課程進行約莫一個月左右,上完課的午後,突然接到辛哥的電話:「老師,我們有個食農教育的計畫想去學校帶孩子們體驗⋯⋯」,一方面感到很興奮,期待我們能與社區有更多的連結和合作,一方面也感到擔憂,社區所期待的目標和我們的課程目標相同嗎?
在與辛哥討論的過程中,了解到社區因為有申請相關計畫而擁有部分經費,可以到校推動「食農教育」,帶孩子體驗種植農作物。雖然雙方的起心動念不同,但這確實是個讓孩子能更親近土地的機會,也許能在最後共同邁向我們都想去的那個地方。於是,就這樣,我就像學校和社區之間的「媒人婆」般,用玉米課程,牽起學校與社區的手。
從「單點式的活動」到「連貫性的課程」
但為了讓活動不是只有「煙火式」的效果,我開始規劃當天的課程內容,卻發現自己沒有「種植玉米」的專業知識,也不確定當天的流程,因此期待能和辛哥或農民約時間共同備課,沒想到正好遇到社區的大忙季,只能以20分鐘的簡短通話來溝通課程內容。
「辛哥,請問我方便找個時間去拜訪週六要來教孩子的農夫,跟他請教當天的內容嗎?」
「老師,妳這樣他們反而會很緊張,到時候就不敢去學校了。我跟妳說,我們那天大概兩點會到,現場有問題都可以問,不用特別約時間啦!」
結束那通電話後,深刻感受到社區與學校有著截然不同的行事風格,身為學校教師,期待規劃詳盡的課堂流程。而社區工作者則習慣訂定大方向後,依照現場情況彈性應變。
這樣的發現,也更加明白自己從開學以來的焦慮感從何而來?越貼近土地,會發現它除了充滿生命力外,更多時候需要接受它的不可預測性,就像農民總得「看天吃飯」般,心中難免有股擔憂。我試著在課堂中加入一點與土地互動的彈性,用全新的方式回應心中的擔憂,從原本密密麻麻的課程計畫,轉變為三行簡潔有力的課程方向。
種玉米的當天,孩子們水汪汪的大眼,似懂非懂的聽著農民夾雜國語和臺語的說明,舉起可愛的小手尋求心中好奇的解答。一個接著一個從農民手上接過鋤頭,使勁的扛起,替玉米鬆土;再小心翼翼的將玉米苗從盒子中取出,種到土裡;學會怎麼將玉米種子培育成玉米苗。每個體驗對孩子來說都十分新奇,因為孩子的勇於嘗試與熱情提問,讓原訂四十分鐘的課程,硬是增加了兩倍。學習就這樣自然而然地在孩子與農民的互動中展開,看來我之前的擔心都是多餘的。
「教育即生活」,校訂課程的無「限」可能
回顧第一學期約十週的土地教育課程,我發現「保有彈性」是土地教育課帶給我最大的收穫。那些不起眼的「點」,最後都逐漸連成了「線」。
例如某天從學校離開時,正巧遇見種玉米苗的奶奶,決定停下機車,走進田裡和奶奶聊天,最後,她的玉米田成為我與孩子們每日觀察的田野;又如每週一次社區踏查所蒐集到的故事,也都成為我其中一次的課程內容,孩子透過聆聽故事,更加認識社區與農民。
美國哲學教育家杜威曾說:「教育即生活。」
那麼,學校周遭的社區,將會是學生的最佳學習實踐場域,也是各校在訂定「校訂課程」(由各校以發展校本位特色課程、議題探究、跨領域學習專案或是安排其他強化學生的適性課程為主)可以嘗試的方向。
不過,依照我個人的經驗,平均每週需要1~2小時走入社區、與社區居民培養感情,才有機會找到「對的人」,更要保有時間的彈性去和專家請益、學習新事物、與社區溝通以發展和設計課程。
而目前的校訂課程大多交由各班「導師」負責,導師除了授課外,整天都需要關照班上的孩子們,還要批改作業和聯絡本、與家長或孩子溝通等事務,是否有足夠的時間與心力投入在校訂課程的準備呢?
再者,許多現場老師並非「當地人」,又或者沒有辦法「長期」待在當前所服務的學校,又該如何更深入認識周遭的社區,進而發展校訂課程呢?若期待校訂課程能因地制宜的發展校本位特色課程,必須思考如何在有限的制度與時間下,找到與彈性的平衡點,這將會是教育能否與地方產生連結的關鍵。
楊心慧
土生土長的雲林人,北漂五年後,回到這片孕育自己的土地生活,陪伴一群小大人成長,用他們的視角,重新認識既熟悉又陌生的家鄉。目前擔任國小鐘點教師,在沒課的日子裡,與夥伴一起在「所在教育工作室」發展土地教育課程。
責任編輯:羊正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