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冇咁二元對立? 這是跟人們聊天後的一些隨想。聊著,會發覺許多我眼中關切的爭論都不必要,或跟年輕、走在前緣的人已經脫節。認知到脫節(irrelevant)的一刻,多少有點感傷,驚覺真的老了:我的生活經驗,跟年青朋友的生活經驗,差得遠了,開始會怕自己是否很離地。
另一方面,我又感到歡慰。原來我或我的同輩、前輩,爭拗經年的事情,已經不需要爭得你死我活、面紅耳熱。常說,威權機器的打壓是預料中事,最難受的是「同路人」的冷言冷語。但當冷言冷語已經不合時宜,便沒有為之傷神的道理。
舉個例,曾經有論述將民主回歸論看成某一時空的主流,斥之為千古罪人;後來人們又解構民主回歸派只是少數或權宜之計,始終以往的香港,關心政治的人少之又少。脫離當年恩怨的後來者,可以用鑒古知今的角度看待事物,既能攝取當中的養分,又不牽扯極端的情緒。令我頓時感覺豁然開朗,值得學習。
和理非 VS 勇武 ?
和勇不分,我曾經天真地相信,說好了不割席,便沒有分你我的必要。會罵暴徒的人,都是藍絲/獻世派,是不同道的。
原來倒也不是。
曾有人說:「不割席?和理非同勇武從來都係兩張席尼」
當人們見到政治人物吸煙都會愕然,見到催淚煙則習以爲常;當人們指罵僅止於口舌上的暴力,如對藍絲逝世感幸災樂禍的言語,卻不願理解無計可施得只能幸災樂禍的「暴徒」的悲哀,被實際地抛棄、羞辱、虐打、失去自由、甚至失去生命的慘況……
我可以理解,和理非非非跟勇武是兩家的觀察。
還是有自稱和理非或黃絲,卻不了解自己只求道德優越感的高姿態。我才驚覺有人,聽到粗口會打冷震,見到吸煙要警告請勿模仿。人們已忘記,當日在場上打卡作樂,是誰在幫他們拖延時間,用十年換十年。
兩家就兩家吧,和勇不分反而顯得刺耳、虛僞,真誠才是最大本領。也不必刻意用對立或線上兩端的方式去掌握兩條路線,有甚麽矛盾,就用兄弟爬山、各自努力化解。
鴕鳥嗎?或許只是認清了現實。總好過耗費精力在於事無補的爭吵上吧。
某些KOL VS 做實事的人 ?
曾經追看過某網絡名人,儘管其言行出位,還是會覺得至少他堅持行動、製造話題,可以鼓勵到同路人。後來聽到年輕行動者的聲音,開始理解他們反感的原因,明白對網絡名人的追捧,只會叫真正在地做事的人灰心,便沒再轉貼。
越走入人群,越發現,有時青年人反而更清楚世情。對於一些我主觀地想要相信的現實,年輕行動者會懂得批評。雖然我也不可能接觸或認同任何人、任何年輕人的看法,但了解他人的觀點未嘗不是好事,至少不會變得太離地。
大台 VS 無大台 ?
當「無大台」成了流行語,政治機器仍在追究誰是領導,平行時空已出現了。
跟年輕人聊天,不時會有耳目一新的感覺。沒有經歷過大台霸權的年輕人,對大台沒有強烈的厭惡或喜好,所以不會對意見領袖或政治組織有很大反感,也不會迷信大台可以領導抗爭。(不過,人們仍然需要精神寄托去支撐行動,有「造神」的問題傾向,容後再述。)
長久以來,許多香港人已習慣代理人幫忙處理一切政治事務。無大台之後,就無所適從。然而撫心自問,大台是不可或缺的嗎?沒有人可以承擔大台本來的角色嗎?無大台的壞處,是有大台就可以填補的嗎?
天花板滲水了,你可以找維修師傅,可以找管理處,可以找法團,可以找樓上住戶,可以打1823,可以問親朋好友,甚至自己學習整修。等等都是你可以做的,而不是跟政治代理人埋怨哭訴就可以解決問題的。
無大台的年代,我們都要學會自立,學會連結,學會尋求資源,對自己的人生負責。
左翼 VS 右翼 ?
左右翼對立在香港,或許是個偽命題。「素人」行動者,或大部分香港人,尤其是沒有經過大學某些學科、組織訓練的人,本來就無明確的左右翼意識。他們可能會既討厭品行惡劣的陸客,又熱衷微博、抖音等潮流玩意;一邊同情外傭、貧苦階層,一邊歧視南亞裔人士。與其說意識形態影響了他們的觀感,不如說實質生活經驗主導了他們的想法。
加上中式與西式的左右翼定義可說是千差萬別,容易造成混亂,以此框架去解構香港意識形態,不利理解與討論。意識形態本來就是多維度的,用二元、線性去歸類,既無助溝通,亦無助理解香港人(甚至世界上許多的人)。
了解個人傾向及思考盲點固然要緊,但若然因自認某一派別人士,於是吸收與輸出都要緊貼派別,等於自斷與外界接觸的渠道,亦會錯失其他出色論述。但凡受困於意識形態很深的人,都很難對話,值得自我警醒。
泛民 VS 本土 ?
泛民跟本土之爭,在2019年中段之前,仍然其關切性。2019年的區議會選舉/2020年民主派初選之後,說得誇張一點,已再無泛民。而本來的泛民,亦早已轉型。這是因為泛民的存續,依靠選舉;沒有選舉和選民,就沒有泛民。
2019年讓許多香港人,以至泛民自身都知道既往表現不得民心。泛民要有選票,便得借助本土的政治號召。而本土始終是後起之秀,也得依靠泛民經營政治多年的人脈、資源。所以會出現一些泛民排斥的所謂本土、本土又指認為泛民,兩面不是人的政治組織,亦即本土泛民化的現象。假如以後仍有(容許反對派的)選舉,本土與泛民的界線相信會越來越模糊,逐漸失去原有區隔的意義。
至於本土,即使「成爲主流」,仍然顯得曖昧模糊。自我認同本土者說不清,不認同本土者也看不透。比如有的人會誤將民族主義、右翼等概念劃上等號,追溯本土思潮之興起至2011年《香港城邦論》、2014年《香港民族論》等書籍,然後連繫起美國右派、沙文主義,未免過於簡化香港人身份政治的複雜、多元性。
要知道年輕一輩或對政治脈絡認識甚微的香港人,許多都從未看過相關書籍,對相關思想領袖所知不多。他們甚至沒有經歷過雨傘運動,沒有經歷過當年的種種論爭,對政治、社會的看法,相對不受污染。所以,當他們接觸資訊的時候,不會深究背後來自甚麼細微的派系,而是觀點是否一致。其實,「唯才是用」不正是我們都該學習的嗎?
其次,如同其他思潮一樣,香港本土仍在不斷變化與磨合,難以蓋棺定論。本土的光譜很闊,不可能硬套西方左右翼框架。
某些人成見中的本土,就是反中、反新移民,但以城邦論為例,當中推崇的華夏文化及融合政策,似乎跟所謂的大中華、大灣區不謀而合。而某些人成見中的左翼,比如保衛皇后碼頭、保衛菜園村等社運人士,或支持本地農業、本地生產的環保分子,他們的行動不就是捍衛本土嗎?
要更好地理解現實情況,個人認為可以參考台灣「天然獨」的說法,或許以「天然本土」來形容香港人的政治身份認同,會更為合適?
雖然扣帽子、分黨派可以方便懶惰的思考習慣,副作用卻是阻礙互相理解。還是得提醒自己,避免一竹篙打一船人,要珍惜和扶持同路人吧。
無處安放的小總結
以前,有人說,很難過很心痛,想幫助年輕抗爭者。我回應道,想做點甚麽,就真正走入青年人當中吧,青年人需要的是理解。
我想,此話仍是對的。其實對任何年齡的人,都是對的。
文中所書的一些論爭,尚且未有定論,或者也不必需要定論。處境不同,也會有失志的同路人。但我不灰心,知道許多人都改變了,懂得互相理解,體諒難得走在一起共同抵抗的同路人。肉麻的說,在最壞的年代,我看到人性的光輝。
最後,引用一首詩:
And yes we are far from polished
far from pristine
but that doesn’t mean we are
striving to form a union that is perfect
We are striving to forge a union with purpose
—— ‘The Hill We Climb’ by Amanda Gorman
如這篇文章有幸接觸到你,願你可以行動抵抗遺忘,捍衛真相與公義,一同見證我城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