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1/03/06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翻譯是那道北緯38°線

翻譯從來是不被重視的、敏感的、多少更善於溝通理解的⋯⋯翻譯被比作橋樑,架在河畔上,讓被河流隔開的兩方往來無阻,若兩方交戰,首先是炸橋。不知道郁達夫臨死前是不是這樣想的。
漢語裡有作家、詩人、學者,可是翻譯,卻又是動詞、又是名詞,雖然筆譯可以稱為「譯者」,但更普遍的情況是直到成了一個傳說式的人物,才是「翻譯家」,一般就「翻譯」二字,「動靜皆宜」。就比如上一段,可以說我說的是translator,翻譯這個人;當然也可以說我說的是翻譯這個動作,翻譯這個事情。就是這樣模稜兩可,像這個語言本身一樣。
翻譯究竟應該是什麼模樣的?2020年美國國家圖書獎詩歌組獲獎者Don Mee Choi在她的詩集《DMZ Colony》裡一再推敲,給出了她的答案——
她覺得翻譯是反新殖民的模式。她醉心於那句「給予我們社會的那些命令式的言語」,因為她覺得正是那些或許簡單或許複雜的「命令式文字」讓一個國家30分鐘內分裂成為兩個,好像從北緯38°線裂開一樣。她管這條緯線叫做「一個民族的腰際線」,並將這個婀娜的腰肢放在詩集的第一頁。
詩集開篇
詩集開篇
隔開之後不僅成了兩個國家,也形成了兩個世界,一個世界不斷地接受著、吸收著外界的新事物、也接受著曾經美國的殖民式佔領;另一個世界不斷地封閉,要彷彿使出渾身解數也要與世隔絕,讓他們的「世外桃源」最幸福。
Don Mee Choi將她的翻譯叫做「mirror words」。如鏡般的文字?Mirror Words不會順從,而會反抗,它們會公然反抗新殖民主義邊界與隔閡,因為它們可以飛過邊界、爬過高山。Don Mee Choi寫道,如鏡般的文字是思鄉的,是帶著光環的,是失去雙親的文字。即便聽起來這樣的悲傷,她也還會吶喊,「看看鏡中你們的言語吧!翻譯!翻譯!你翻譯了沒有?再譯一次!」
覺得她對翻譯的理解是那樣的值得欣賞。似乎,詩集告訴我們,她是怎樣被迫著成為一名譯者,之後家人四散移民等等經歷,也都讓她與翻譯的身分和翻譯這個行為無法分開;但是,她又如此積極地接受了翻譯這個身分,用翻譯來公然地對抗、並賦予那些消逝的生命他們本應擁有的言語。
詩集中,她將韓戰中的倖存者的語句「翻譯」出來,也將一次次在追捕所謂的共產黨而對無辜村民進行的虐殺中死難的孩童的聲音「翻譯」了出來,她用「翻譯」紀錄了被埋沒的聲音,也用手寫韓語詩歌的形式,更直觀地將韓戰留下的痛展現出來。之所以加引號,是因為這些聲音由她先寫成韓文詩歌形式,然後再進行翻譯。
作者手跡
雖然這些詩歌出自作者之手,但是也只是在詩集最後的註釋裡才看到,只看書寫,真的以為是那些孩子們的筆記,衝擊力和震撼力非常大。
翻譯是翻譯,也是創作,翻譯不是機器,卻可以像機器一樣工作。在活動的世界做一名翻譯是不容易的。在兩方「眾目睽睽」之下,彷彿要自己抽離掉自己「人」的那一部分,盡量地展現一種極快速的「機器性」,越中立、越無自己越好。翻譯做完之後,兩方的人會偶爾看到妳是為人的一面,關切地說,「為什麼不尋一個『正經』工作?」抑或是乾脆無法從「機器性」以外的目光中看你,為妳「突然擁有」的自我的觀點而驚詫。
其實,翻譯最是靈動的。翻譯最不可停,是不斷地汲取新鮮,新鮮的語言、新鮮的表達、新鮮的舶來語、新鮮的「新殖民」語句⋯⋯揉合了之後,在「無他」與「無己」中求一個難得的平衡。譯文可以是鏡子,口譯類的翻譯更是如鏡般的流水,能照出河邊的納克索斯,也一直有著自己的河道。
魯迅在1933年發表的《關於翻譯》中也寫道,「所以翻譯和創作,應該一同提倡,決不可壓抑了一面,使創作成為一時的驕子,反因容縱而脆弱起來。」又補充道,「注重翻譯,以作借鏡,其實也就是催進和鼓勵著創作。 」Don Mee Choi的將翻譯與鏡子聯繫起來與魯迅契合,而且,也同樣有著對翻譯和創作二者相互間促進作用的認可。這是難得的。畢竟,翻譯依舊未面臨過美好的、他們應得的一片天地。
關於虐殺的紀錄之一
書封
我一直願翻譯能有更美好的前景,當然,我也會做些機器學習相關的事情,指望有一天真正的機器能勝任,毫無問題地去代替我們那部分「機器性」,而讓翻譯真正地回歸為「為人」的那個翻譯;畢竟,翻譯這面鏡子,即便再如何,也無法關閉自己的感覺,在口譯或者翻譯的過程中做到「無感」,而感覺自是創作的來源。若機器真代替了我們的那部分「機器性」,是不是翻譯盡可以回到像Don Mee Choi這樣的創作中去,將消逝的聲音「翻譯」紀錄下來,用翻譯成的創作去對抗那所有的桎梏。
翻譯是最靈動的。
若不動,怎能發現身上的桎梏?【Rosa Luxemburg 語】
分享至
成為作者繼續創作的動力吧!
© 2024 vocus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