釀特務｜雄影 2021 短片競賽｜國際組：受傷的世界和你都需要被傾聽

今年高雄電影節短片競賽國際組共選入了 40 部作品，其中包括許多已在國外獲得肯定的佳作。本文提及的五部作品都與人的心理創傷、心理變化有關，希望讀者透過觀賞這些作品，陪伴劇中人感受痛苦、走過黑暗的同時，也能療癒自我。

《為妳寫上喬治亞》（Georgia）是南韓導演朴在一的作品，改編自真實社會事件，敘述女學生 Jina 受暴後自殺，警方卻不願調查背後真相，父母決定製作布條抗議。生者為亡者所做的事情幾乎都是為了自己，那些追悼儀式其實是為了能讓自己向亡者告別，而 Jina 的父母卻希望能選擇來自美國的字體「Georgia」來呈現抗議布條。再也無法觸碰到親人，便以親近她喜愛的事物來想念，女兒到不了的未來、貧困的他們到不了的美國，和所有的未竟祈願，他們想牢牢地壓在白布條上。

本片緩步堆疊老夫妻的平凡生活，道出他們在喪女後巨變卻又努力運行著的人生。「Georgia」具有能夠被清晰辨識的特性，卻無法用於韓文，所有抗議全都變成了一個個方格；而兩人滿腹思念，與對於警方怠惰的憤慨，只能被勒至一個布條的長度。全片以字數、字型、口齒不清的母親、兩人貧困的生活帶來的種種限制，塑造出弱勢家庭面對暴力（不論來自個人或社會）幾乎失語的狀態。

夜裡，Jina 來到父母的夢裡，依偎在他們身邊，瀰漫著如此悲涼的溫暖，一段美好的親情葬在夢裡，每一次的午夜夢迴，是他們明日再度面對 Jina 冷漠的同學、家長和社會的力量，冰冷的譏諷還在現實中持續著。

同樣呈現學生之間的暴力，《少年很有事》（Friend）的氣氛輕鬆許多。本片是俄國導演安德烈斯維洛夫的作品，以一群少年之間的互動為主題，並聚焦班上的「小霸王」與「書呆子」兩個極端角色。即將轉學的書呆子被一群不良少年搶走心愛的小提琴，不得不與班上的小霸王結盟。導演以跳接的方式呈現兩人平日在學校的生活，充滿著屬於少年時代的簡單與生命力，他們擁有許多時間幻想與等待，容易感到喜悅卻也易怒，但又能在轉瞬間回復心情，青春氣息遊走在明快的剪輯之中。

搶回小提琴後的激烈追逐戰，是全片技術面最精彩的部分，運鏡與剪輯十分流暢，並輔以激昂的搖滾樂，緊張刺激感倍增。最終兩人成功逃離，並成為朋友，隨後卻必須面對別離，一下午的衝突、合作與經歷收束成屬於年少時光的純然友誼。本片看似是一部極為陽剛的作品，以少年之間的打鬧為主軸，但在成長過程中伴隨的靦腆、彆扭與脆弱，卻十分精準，與年少時期在班上愛捉弄人的男孩們並無二致，是一部容易獲得共鳴的作品。

《出賽》（The Game）以分秒必爭的足球賽場為背景，是瑞士導演羅曼霍德爾的作品。導演在足球主裁判 Fedayi San 身上裝了收音設備，想要了解這個足球場上極受矚目卻又與觀眾存在距離的角色。導演對足球場上的聲音和對話特別著迷，透過收音器揭開平常在看台上、電視前的觀眾無法聽到的對話。裁判超脫於比賽之外，卻又必須整場緊緊跟隨球員奔跑、緊盯賽況，他的哨聲與手勢逼得衝突一觸即發，特寫與收音放大了裁判做出判決的緊張與壓力。

雖然以裁判在賽場上的各種生理反應與表現為主軸，導演還透過拍攝控制室、球評、觀眾呈現裁判的壓力來源，更透過拍攝其家人觀賽、賽後互動，揭露裁判於球場之外的平凡模樣。在比賽中場休息和賽後，Fedayi San 會重新觀看比賽找到自己的失誤。然而，即使人眼辨識無法完全準確，甚至需要科技輔助，人們依舊依賴如此「人味」的判決，並將情感與期待都押注在裁判身上。

可以說，本片關注的其實僅是一位在高壓下感到疑惑與恐懼的人，因為這並不「只是」一場比賽，還有對於賽事勝負的執著。球員在場上奮戰的激情，甚至是背負著球隊與球隊、城市與城市、國與國之間的新仇舊恨。觀眾與球員都賦予比賽太多意義。裁判仔細追逐場上動態，而他的一舉一動也被放大檢視。本片傾聽一位足球裁判的呼吸，揭開足球場上關鍵角色的幽微心緒。

接下來兩部動畫作品《暖心杜鵑窩》（Mild Madness, Lasting Lunacy）、《沒人性的旋轉木馬》（Carrousel），亦都聚焦人的心理狀態。《暖心杜鵑窩》是法國導演瑪琳拉克洛特的作品，以動畫表現精神病人的一天。相較以精神病為主題的紀錄片凸顯議題性，劇情片著重戲劇張力，《暖心杜鵑窩》試圖以柔軟自由的動畫線條貼近精神病友的心理狀態，更加主觀，也更加溫柔。

片中除了表現病友於精神療養機構的一天之外，還可以看到導演透過延展的線條表現病人與其他病人、照護員和空間的關係。病友沿著照護員的手部線條滑下、獨自待在隔離病房等待思緒慢慢回籠，又或者一群人面對面坐下，聆聽他人的歌聲和埋藏在其中的想像；在病友與照護員之外，還收入許多環境音，更令人感到深入其境。

精神疾病在今日並不罕見，社會對於患者的恐懼與歧視卻沒有減低多少，而多數原因都來自於資訊缺乏。社會的污名化使精神疾病成為一件難以啟齒的事，將他們與大眾推得更遠，即使有人願意現身說法，心理狀態卻無法被簡單描述，敘述者也不一定能完全釐清。每個內心世界更是截然不同，遑論接收者能有多大程度的理解。《暖心杜鵑窩》以簡單、平視的角度，繪出他們心中的天馬行空，並透過照護員訴說精神疾病照護的目的與期待，達成理性與感性的交會。

《沒人性的旋轉木馬》是比利時導演潔絲敏艾爾森的作品，透過魔幻的影像，呈現無法理解的兩個世界。與蝸牛一同成長的女孩，在公園遭遇烏鴉襲擊，她從一開始的畏縮、躲避，最後轉為攻擊；當畫面拉遠，重新聚焦到烏鴉這邊時，看到的卻是截然不同的故事。

本片清新的畫風與略帶驚悚、諷刺的劇情成為明顯對比，亦是對現世的反思。當人們面臨相反的思維、文化與習慣時，經常先是逃避，最後轉為敵意與攻擊，並且拒絕給另一方機會。也害怕自己原本堅實的信念被打破，最終成了僅能二分、無法溝通的兩極。

上述五部短片橫跨歐亞，有的以社會現象關照個人，有的從個人心理狀態拓展至社會現象，試圖分析不同年紀、社會階層的人們面對高壓與創傷的反應，也關照已經被鎖進心繭的人們。不是所有人都能安然度過傷害，有人在成長的過程中與傷害和解，有的傷害將會成疤，而無論我們現在處在受傷至痊癒的哪一個階段，又或者僅是靜靜地看著世界，我們都需要被傾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