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補遺：藝術傳】

《晉書．藝術傳》，是一個過去史書不曾見的分類。 雖然沒有分類，但《三國志》中其實有類似的東西。 「指憑藉技巧、意願、想像力、經驗等綜合人為因素的融合與平衡，以創作隱含美學的器物、環境、影像、動作或聲音的表達模式，也指和他人分享美的感覺或有深意的情感與意識的人類用以表達既有感知且將個人或群體體驗沉澱與展現的過程。」 這是維基百科對於近代「藝術」的說明。 不過中國古代幾乎可以說完全不是這個意思。 當時所謂的藝術，重點在「術」。 「決猶豫，定吉凶，審存亡，省禍福。曰神與智，藏往知來；幽贊冥符，弼成人事；既興利而除害，亦威眾以立權，所謂神道設教，率由於此。」 是的，《三國志．吳書》第十八，就是算命仙們的大傳。 但只記錄了三個人。 兩晉南北，《晉書．藝術傳》共有二十四個「大仙」。 其中包含了儒、道、佛三教人物……要演布袋戲了。 術作為「藝」，其實就是一門「推算」的學問。 由於三國時孫權甚好此道，所以在江東是特別流行的。 除了我們熟知的天文歷數，第一位「陳訓」先生，擅長的是風角秘術。 在《後漢書》中就有相關記載。 風角是透過判斷風的五大要素：風向、風力、風速、風色與起風的時間，來預測未來。 中式大氣科學的起源這樣。 陳訓能夠名列第一，跟他涉入王與馬下江東頗深有關。 是個國家秘術士這樣。 第二名戴洋也是風角術士，十二歲的時候曾經死而復活。 耶穌花了三天，戴哥花了五天。 戴哥同樣被王導召見過，王導其實常常生病又不愛看醫生，比較相信秘術士。 陳訓只是跟王導說，你命很長不用怕。 戴洋卻說你家主屋五行相剋，改住東廂房就行了。 治病有成，戴哥就有官當，還幫司馬睿算過登基日子。 但你說他很會算，到後來卻跟了祖逖的弟弟祖約。 未來人才知道，祖約是個反賊。 戴洋僅僅在最後逃過一劫……或許，他原本相信自己可以阻止祖約吧。 此後戴洋活躍於東晉地方軍閥間，最後被外戚庾家收服。 因為官方經歷很豐富，我們來看他一個計算好了。 「十月丁亥夜半時得賊問，乾為君，支為臣，丁為征西府，亥為邾城，功曹為賊神，加子時十月水王木相，王相氣合，賊必來。寅數七，子數九，賊高可九千人，下可七千人。從魁為貴人加丁，下剋上，有空亡之事，不敢進武昌也。」 純欣賞，看得懂就看吧。 第三韓友，最擅厭勝（趨吉避凶）之術。 他能以巫行醫，也會看風水，接受推舉當上了廣武將軍，但不久就過世了。 喔我不會二十四個都寫啦，其實我們不難發現，這些身負奇術者，並非世外高人。 這其實本來就是一門「升官發財」的學問，而且有理有據。 不要想說中間的推演沒邏輯，平服四夷國自強盛的推演邏輯，也是沒有記載的。 只有不斷的記錄因跟果，才有可能慢慢找出實驗的根據。 歷史，也是很科學的。 接下來看幾個外國人。 卜珝，匈奴後部人，跟大師郭璞是好朋友，兩個人曾經互相切磋未來，最後得出的結論是：「未來是不能改變的。」 但是你可以改變發生的時間。 佛圖澄（或譯浮圖澄），天竺人。能役使鬼神，肚子旁邊有個孔，平常用布塞住，晚上拉掉就「孔明」了，比電燈還靈光。 據說沒事還能把臟腑掏出來洗一洗。 厲害了吧，不過佛圖澄這麼強，辯論的時候也曾經輸給來自敦煌的道士：單道開。 單道開因此得到自己建寺的權利。 等一下不是道士嗎？ 其實這個道應該不是指中國傳統的道家、道教，單純就是指「某些不可知的神奇力量」。 反正五斗米道已經把這個字弄夠黑了，至少在東晉來說是如此。 佛圖澄還說，這個道士一定要留下來，他要是走了，國家必亡。 後來石虎末年，單道開真的繞跑了。 大家應該都知道佛圖澄被視為佛教大師，但《晉書》說他其實學的是道玄之術。 可很多中國佛教名詞，確實都是從他開始。 後趙期間，佛圖澄更是以官方國師身分推廣佛教。 南朝梁書就正式定義他為佛門弟子，《晉書》為什麼說他是道門出身，頗值得玩味。 比較簡單說一下，《晉書》編撰時，中國佛教的教派之爭應該是有點激烈的，不然也不會有西遊記了。 這邊既然對佛圖澄有些打壓，那就跳過去看看後段的鳩摩羅什。 果不其然，鳩摩羅什在《晉書》就是正式拜師學經，日誦千偈的正統修行者。 鳩摩羅爸爸年輕時，原本要繼承家裡的官位，但他卻逃走出家，從天竺跑到龜茲國。 龜茲國王的妹妹又漂亮又聰明，當時是諸國競相爭取的對象，卻看中了鳩摩羅爸，嫁。 鳩摩羅什出生之後，跟媽媽一起受到感悟，一起出家了。 後來鳩摩羅什學佛有成，媽媽決定要去天竺進修，鳩摩羅什的志願，卻是將這博大精深的學問，傳往中土。 當時大約是前秦苻堅末，鳩摩羅什跟苻堅派往西域的大將呂光接觸，顯示了各種神通，並且踢爆過外國詐騙道人。 又對應回去，佛圖澄被說是道門出身，確實是有貶意的。 補充一下是，苻堅也算是篤信佛教，他的國師道安，就是佛圖澄的弟子。 那他也供奉過一個僧人：「涉」。 涉是西域人士，出身不明，少為沙門（再說一次，《晉書》就是在各種說佛圖澄不正宗）。 乃是祈雨大師。 但是呂光父子對於弘揚佛法沒興趣，他們比較敬重西平郭黁，《老》《易》學者。 秘術只有看河上冰層要融解一招。 他厲害的是後來起兵反呂光，又投靠四周群雄。 說是藝術家，擅長的怕是縱橫之術，只是一樣不靈光。 呂氏滅後，鳩摩羅什就歸化後秦了。 終於來到中土的他，開始找既有漢語佛經來看，來批鬥，最後開始把自己記得的經文翻譯跟論述寫下來。 後秦皇帝姚興很開心啊，就賞給鳩摩羅什宮女，然後就生了一對雙胞胎。 大驚。 基本上在中國史書中，確實沒有「產二子」的敘述。 但其他的文獻則有，在先秦兩漢都算是常見之事。 如果我們延伸去找「同產」，就會發現很多了。 當然，意思到底是同母還是同一胎，恐怕還有爭議。 （法令上的同產就是同母） 可是姚興非常吃驚，甚至覺得根本就是神的技術，就送了鳩摩羅什更多女人。 後來鳩摩羅什就不住僧坊了。 很多僧人就覺得，哇那我也不用出家啦。 鳩摩羅什就把弟子們找來，放了一碗針：「能吃的，再來跟我說不用出家。」 大師說完，自己就先吃了一根。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對不起我們還是出家好了。 最後鳩摩羅什也沒能把佛法繼續東傳，這個必然在接下來會產生一點問題的佛教派系之爭，大概了解一下開頭就好。 《藝術傳》的重點，其實也就是佛教了。 最後的當代評，稱讚了陳訓戴洋等風角術士，批評了郭黁這一類裝得很行其實徒增混亂的傢伙。 而佛教大師的評語是這樣的。 「澄什爰自遐裔，來游諸夏。什既兆見星象，澄乃驅役鬼神，並通幽洞冥，垂文闡教，諒見珍於道藝，非取貴於他山，姚石奉之若神，良有以也。」 我想這個意思是說啊，佛教很好很棒，但他們的根本，與我們並沒有太大差別。 最後的贊……這不是李世民寫的，李世民的寫的都是「制」的樣子。 不過也可以作為結尾。 「怪力亂神，詭時惑世。崇尚弗已，必致流弊。」 終歸一句話，不管面對任何學問，都不要迷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