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包術，假如榮格24

「我都四十好幾了，這個年紀失婚又帶著兩個孩子，也沒有什麼專長，你怎麼會這麼肯定，我能玩出自己的一片世界呢？」 「呀，因為你遇見我了！」榮格輕輕一笑，「朵拉，當年我快四十歲，被國際精神分析大會趕出還拔掉主席頭銜，甚至還出現靈視、整個人都快要瓦解掉了…你說，我有比較好嗎？」 「那不一樣；你有艾瑪，還有五個孩子，怎麼說你還是比我好…」 「也是啦；要不是我那時遇到沃失先生，整個人真的會崩壞，幸好當時遇見他。咱們不也是因為彼德和我的孫子們玩在一起，才有機會這般坐著聊天嗎？」 「沃夫先生怎麼影響你呢？我是說，你從沃夫先生身上，學到什麼呢？」

「爹地回來了！」阿格奢聽到庭園裡汽車的聲音響起，興奮地大叫，其他孩子也陸續衝到庭園來，站在阿格奢後方看著黑色轎車汽車緩緩進入庭院裡的碎石區。 「波特，」榮格打開車門，向駕駛座的波特眨了眨眼，後者微微點了點頭回應，手上拎著紙袋跨出車身，「砰！」關上車門。 「爹地帶了自己做的麵包回來了！」榮格揚起手中的紙袋，向著孩子們叫喚，南妮也抱著海倫向前靠過來。阿格奢接過紙袋，大呼「貝克爾先生、貝克爾先生，爹地帶著麵包回來了～」向著屋子衝去，法恩茲、葛麗特也跟著，三人前腳後腳從庭院裡消失。 「老爺，您回來了，」安妮才說完話，榮格一把抱起搖搖擺擺走過來的瑪麗安娜，「嗯；親愛的，你有想把拔嗎？」逗得瑪麗安娜咯咯大笑。「南妮，幫我轉達夫人，我先梳洗，半小時後才晚餐。」「是。」

「卡爾，沒想到你帶回這麼多麵包，而且，孩子們都吃得津津有味、很開心吶～我是說，好久沒看到你和孩子們這麼開心自在的用餐了。」一陣熱鬧後，南妮去安頓孩子們，安靜下來的餐廳只剩艾瑪和榮格，兩人隔著滿桌餐盤菜餚，互望著。 「是呀…看到他們光是啃麵包，就覺得內心好平靜呀。呼～」榮格長長吐了一口氣，「…這段時間辛苦你跟孩子們了。」 「那晚你在書房對著那本大大的紅皮書塗鴉，還交待不要打擾你，我也真的讓你在書房裡工作，想說你這陣子心裡很苦悶，是不是你也需要安靜一下…」艾瑪停頓一會兒，「…結果竟然是由一位東方人送你回來，還渾身髒兮兮的…我真的是嚇了一大跳，差點兒以為我要失去你了…」 「…」 「這段期間，我不大敢和你說太多話，也不知怎麼安慰你比較好，甚至怕開口詢問會讓你傷心難過…我也要求孩子們不要太過於吵你，怕讓你心情更煩躁…畢竟你和佛洛依德先生曾經相談甚歡、有那麼深的交情，還聯手創立國際精神分析學會，一時歐陸和北美都有不少精神科醫師來共襄盛舉，沒想到卻因為你和他對於無意識的看法不同，所以他就把你踢出…」 「…」 「這傢伙實在是太忘恩負義了！也不想想，要不是你，他一個猶太人要獲得那麼多迴響，可能嗎？碰！」艾瑪說著說著，完全沒留意到榮格左右手不安地搓動著，她的聲音不但越來越大，手部動作也越來越大，甚至還大力敲了桌面，令榮格從椅子上彈了一下。 「艾瑪…艾瑪…」榮格的喉嚨似乎有點兒啞，連著兩三聲呼喚都出不了什麼聲音，「艾瑪！」 「安怎？」 「艾瑪，事情不是這樣的…」榮格嚥了口水，扁著聲音：「佛洛依德先生不是這樣子的人，他沒有那麼壞…」 「他沒有那麼壞？」艾瑪眉毛往上挑、提高了音量。 「沒…沒有…」 「沒有？」艾瑪停頓，「真的嗎？那他幹嘛把你從國際精神分析學會主席拉下來，還把你趕出來呢？」 「是真的，艾瑪；」榮格慢慢回過神來，「佛洛依德先生有他的考量，他不是壞人…」 「那你說說看，是怎麼一回事呢？」艾瑪的語氣和緩了些。 「其實是，佛洛依德好心分手…」 「好心分手？你是說，他是為了你好才把你掃地出門的？」艾瑪瞪大了眼睛望著榮格，起身走過去，伸出右手放在他的額頭上，再摸摸自己的額頭。這是斯德哥爾摩症候群*嗎？艾瑪搖搖頭，想把腦袋裡的這個想法搖去，然後找了身旁的椅子坐下，看著榮格，「卡爾…」 「我沒事，」榮格毫不迴避艾瑪的眼神，「我真的沒事了。我認為佛洛依德先生是擔心我會在他的羽翼下無法順利盡全力發展；《舊約》申命記不也提到『又如鷹攪動巢窩，在雛鷹以上兩翅搧展，接取雛鷹，背在兩翼之上』，親鷹餵食囝鷹長到一個程度時，便會背負著囝鷹、訓練它離巢，要是不狠心推著囝鷹，囝鷹恐怕會一直待在巢裡，那就無法養育出展翅高飛、翱翔天際的老鷹了…」 「…」 「…雖然說阿德勒先生前幾年和佛洛依德先生，兩個人因為對於人性的觀點不同，前者認為過去發生的經驗受到現在認知的影響而可以改變，後者則是考慮過去經驗會干擾現在行為，歧異還不小…」 「修但幾咧，卡爾，你先停一下，」艾瑪不曉得想到什麼，眼睛突然發亮，「怎麼今天心情特別好呢？以前只要談到佛洛依德先生，你要不是唉聲歎氣，再不然就是避而不談，今天不但講得非常開心，還提到阿德勒先生…」 「有嗎？我本來就很喜歡說故事，也喜歡和孩子們吃飯，更不用說是和你聊天啊！」 「卡爾，你是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 「我，怎麼可能！」 「不然你說，下午在沃夫先生那邊做了什麼，怎麼你的轉變會這麼大呢？」

「朵拉，」榮格停了會兒，「我問你，你怎麼看彼德和我的孫子們玩在一起這件事呢？」 「就是玩在一起呀；這不是很簡單嗎？」」 「再仔細想想，」榮格鼓勵朵拉，雙眼饒富興味望著她。 「不懂；不就是孩子們在一起玩嗎？」 「就字面上來說，是這樣子沒錯；」榮格拿起茶几上的水杯，啜了一口。「對多數人來說，字面上的意思已經夠豐富了，停留在這裡也無妨。不過，」 「…」 「如果這是靈魂與靈魂的相遇、通往靈性的道路*呢？」 「！？」 「沃夫先生教會我的是…」榮格深深吸了一口氣，「…兩個人的相遇彌足珍貴，既是共時性，也是靈魂與靈魂在集體無意識層面相互感應，變成兩個人在現實世界相遇。少了這層神聖性而停留在表淺的字面上，那就錯過了、可惜了…」 「…」 「你的靈魂召喚著你往更深的地方探尋；過去的你尚未準備好，所以藏在你這顆橡實裡的靈魂，還在等待土壤水份的溼透與季節的來臨，一旦水份充足、陽光照拂，橡實的靈魂就會開始發芽、成長…」 「…」 「沃夫先生在我出現靈視而昏倒街頭，將我從黑暗中救起，並且在教我做麵包的過程中，示範我真實接觸的力量。」榮格抬起頭，「你還記得彼德和我孫子們是在哪裡玩在一起的嗎？」 「記得呀，他們在 Parpan 村公園裡的沙坑玩，孩子們自然而然就玩在一起了。」 「…」榮格望著朵拉，露出微笑，「玩在一起。」 「玩在一起！？」 榮格點點頭，「玩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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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德哥爾摩症候群：請見維基百科說明，簡言之，受害者認同加害者之作為，與抖M相似，但兩者有本質上的差異，後者係自願為之。 *沙遊：通往靈性的心理治療取向，Dora M. Kalff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