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常』的準備

半夜凌晨一點的寧靜像戰場夜襲前無聲無息的恐怖，沒有人知道下一秒轟隆隆的砲火將轟炸哪一片安睡卻不安穩的平民百姓，David在床上不斷地翻來覆去，看似不受干擾的空間中，卻透露著一股不安的波濤洶湧，腦中不斷交雜著近日烏俄戰爭的詭譎多變，數百萬的逃難人潮不斷的透過火車、汽車、徒步逃往波蘭等歐洲國家，邊境的出入口出現數以萬計的別離畫面，父親抱著哭泣的女兒、丈夫吻著淚流滿面的妻子、死命擁抱感受似乎最後一次餘溫的情侶，望著不敢回頭直奔烏克蘭兒子的母親，沒有人願意、卻不得不，只因國家需要男人保家衛國，而婦幼老人只能忍淚吞下面對失去的傷感，這樣的畫面佔據近一個多月來電視所有新聞的頭條版面，連原本新冠疫情最新變毒株Omicron BA.2的風雲再起也都退居第二，雖然這些畫面因距離其比較遠，僅僅透過電視的強烈放送下，就已經強制將影像烙印內心，催化其內在的惻隱與恐慌之心，黑夜經過白日工作緊蹦的放鬆逃離下，偷偷的從腦中的縫隙中一片片、一絲絲的穿透顯現，此時，潛意識某些隱藏想忘，卻忘不掉的記憶，也偷偷地露出邪惡的微笑直盯著David。

十年前五月的某個春暖花開的驕陽透過和煦的笑臉，褪下人們經過漫長冬季凜冽北風照拂下的層層疊疊外衣，David撐住昨日因著過度興奮整夜未眠的期盼，神采奕奕面對著他當上主管，第一次主辦公司家庭日的大型活動，因為公司是一家外商，遵循著公司的最高指導原則『我們都是一家人』的信條，格外的重視員工與家屬對於公司的凝聚與向心力，而家庭日正是每年公司除了年終尾牙犒賞員工辛勞的活動外，最重要儀式，只是興奮之餘，內心的擔心與壓力還是讓這個年輕主管有些戒慎恐懼，因為看著公司前面馬路佔滿了近三十台遊覽車的盛況，要移動1,200人到陽明山進行一日健行爬山之旅著實不易，只是看著員工攜家帶眷有說有笑地開懷，一顆忐忑的心也隨之自在飛舞，而這份美好的時光，還是因著公司生意的火爆，尚留500人堅守崗位，未能一同前行，交雜著開心與遺憾。人生對開心事物永恆的期待如果可以兌現，世界應該是所有人們夢中的天堂，只是當高潮的出現時，或許就已經註定低潮的預期，而人們通常都不願意正面接受合理的事實，寧願相信非理性的擁有。一行人經過了一整天在藍天白雲下的暢懷高歌下，展盡風華與家庭的和樂，任誰都可以從這不可能是一家人的群體中，看到是一家人的牽絆，大夥從太陽升起、高掛到下山，沒有停止歡笑與歌聲，直到傍晚快到公司前，手機來電鈴聲摧毀了每一台車歡樂的餘韻，大軍出征、敵軍竟然趁著軍營內的鬆懈趁虛而入，電話那頭傳來公司大火速回，原本應該凱旋班師回朝，此時，David卻好像戰犯般的充滿愧疚，望著熊熊烈火碎裂玻璃帷幕，火舌像張牙舞爪的惡魔吞噬了原本整條路最高廠房的地標，倉皇逃出的同仁顧不得衣衫不整、披頭散髮的難堪，各個驚魂未定、一臉驚恐，大部份的人都像失了魂似的望著濃煙掩蓋了天空，那一日是團聚全家的節日，也是部分同事的分離之日，更是David第一次接受重大創傷症候群(PTSD)的治療與無顏見江東父老離職的開始。

相類似的影像不斷的在David的腦中盤旋交錯，感覺有些很遙遠模糊、有些卻又清晰可見，模糊的是殘留的自責，清晰的是淡淡的可惜，但卻透露出釋懷的堅定，上星期公司大火吞噬了工廠某棟大樓的心血結晶與努力多年的成果，在熊熊烈火下的訕笑下，隨黑煙覆蓋天空，更看到衣衫不整的員工一臉驚慌失措在燈光、火光與消防車響笛下，不知所措的表情，這些類似的影像在這十年來，總是偶而在夜闌人靜的安眠下，突然觸發其內心的恐慌與腎上腺素的飆升，驚醒雙眼的默然。那夜凌晨二點多，手機上的line及電話聲響不停的催魂驚嚇，原本就淺眠的David像訓練有素的軍人，迅速整合所有主管群組傳來的資訊，第一時間前進公司火場指揮所，所有一級應變小組成員已經在現場進行簡單搶救與人員疏散、清點，等到工廠總指揮官David的到來，一級應變指揮官Allen已經將掌握到的所有資訊向其報告並啟動二級應變，二級應變小組也在第一時間全數到達現場進入戰鬥位置，安管及救災組接手所有人員的撤離與安置，資訊組提供消防隊相關資訊與後勤支援，通報組處理周遭鄰里的安撫，公司發言人統一對外資訊回覆，隔日董事長更迅速發出安內攘外一致性的訊息，公司股價也在盤跌二到三天後，迅速回到頂點，一輛看似在常軌下翻覆的列車，原本應該是一場災難的慌亂，卻在有條理的準備下很快的進入修補期，公司內部的耳語與外部客戶的驚恐，竟也在一周內消失的無聲無息。

醫院精神科叫號燈響起了David等候號第10號，十年前的那場大火埋沒了他心中的家庭日，原本他以為將一輩子為逝去的同事愧疚與贖罪，也自我放逐大半年，只是醒著時可以分散注意力遺忘，可是睡著時，那沉重的十字架就再也沒放過他了，幸好在家人朋友的安撫與勸導下，他勇敢地接受自己生病的事實，透過藥物與心理治療的雙管齊下，一年後他加入了目前的公司，公司老闆都是基督徒，對公司管理以人為本的理念與前公司一致，且因著公司屬於化工產業，對於危機感對比其它公司來的嚴謹有秩序，安全衛生法規的落實，在每日員工的上工前、中、後，讓每個人都是類豐田式生產的『全員安全保全』，眼耳鼻心的監視器遍佈廠區每個角落，加上每日小組提醒、每月月會的安全宣導與BCMS的定期演練與內稽、外稽挑剔與查核，看似繁雜擾民，卻是為了『無常』發生的那一刻做足了準備，十年前的那場火災的定格，他以為『無常』是上天對人們貪婪的懲罰，十年後的今日，經過心理治療的David心理卻清楚地知道，『無常』不是天火，不是不可控到令人敬畏與害怕，但與其遇到時的驚慌失措與玉石俱焚的無知，倒不如將面對『無常』的恐懼意識，轉變成準備『日常』的從容應對，或許，十年前的時空如果可以回溯，David身上的十字架可以輕一點，同事的耗損可以減少一點，當然，『無常』不會因為準備而消失，但降低衝擊與快速的修補卻是人定勝天可以的必然。

生涯設計師-郭銘樂Robert

(NCDA CDA 職涯發展諮詢師認證/擺渡第九期 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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