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劍道館館門口走進道館場地,在這不到幾公尺距離的路徑裡,有著非常壓抑的氣息,與道館身處在地下室無關,當我的指尖輕輕觸碰到裡頭的空氣時,我是窒息的。
我知道當我腳踏進道館內部時,我將走進一個與我日常生活完全截然不同的世界,這個世界有屬於他們的一套規矩與制度正獨自運行著,把所有社會的階層與高低順序鎖在門外,沒有誰比誰高貴,也沒有誰比誰卑微,只以每個人揮劍的次數來決定地位,對於年紀幼小的五歲小女孩,我得稱呼她一聲:「學姊」,對於明顯年輕於我的指導者,得敬稱老師。
與勝負無關:小朋友學習劍道練的是勝負,但身為成年人要練的是──
對於劍道的學習,不過四個月有餘,還不到半年的經驗累積。道館認為,對於劍道全然是初心者的學生們必須學會的項目有三個部分:
- 基礎動作:前進、後退的正擊面、左右面(さゆうめん)、跳躍擺陣
- 基礎打擊:切反(きりかえし)、面(めん)、小手(こて)、胴(どう)、こてめん、払い面、ひきめん、ひきこて、ひきどう
- 木刀基本練習法:一本うちのわざ、連続技、払い技、引き技
我知道自己沒有天賦,僅能依靠著時間以及練習次數來補足天賦的部分。我的致命缺陷在於:容易過於緊張。緊張會打破一切的根基。明明應該緊握的左手的中指、無名指、小指卻無意識的放鬆,右肩過於用力,讓整個身體的支點在不正確的方向,導致姿勢變得滑稽可笑。
「你要做手之內、手之內(てのうち)。」老師提醒無數次。
我時常想著:「我腦袋很明白老師您在說什麼,但是我的身體就是做不到啊!(頭でわかっている 行動できない)。」偷偷拭去眼角的淚水,希望不會有人看到我那被批評到體無完膚的懦弱又驕傲的自尊心。
或許是我過於亂七八糟的動作,道館裡的學長趁著休息時間的空檔跟我說:「你要學會放鬆,你要用意志去克服自己的身體不要緊張,學會用意志讓自己的身體放鬆,小朋友學習劍道練的是勝負,但身為成年人的我們要練的是──心。」
與心的持續戰:別讓斷裂缺口存在
我小的時候學過一陣子的跆拳道,只有達到初段的程度而已,後來因為踝關節容易鬆脫的關係,受不了撞擊力道的我決定放棄這項武術,但是對於武術的喜歡也確實是在這段時期埋下種子。
我學習武術時,心裡頭裝填的東西跟寫作很像,我已經說不上是喜歡還是討厭這件事。這份情感已經變形至好惡之外,難以用二元的方式辨識,我窮盡一切在腦中被記錄的字彙,又找不出合適的形容,我匱乏的修辭無法描述這些矛盾概念。說是喜歡,卻又不能帶給我甜蜜的滋味;說是討厭,但我想,應該沒有人可以長時間持續做著一件討厭的事情。
不僅如此,我從這場征戰裡,甚至還得感受嚴苛駭人的挑戰,我的身體熟知著進入劍道館時緊迫逼人的壓迫感以及從四肢湧現的焦慮感。我毫無憑恃的走在一條孤寂的路途上,不願回返是因為不想讓自己正在走的這條路有斷裂存在,如果不再舉刀揮劍,我打出的正擊面永遠會是無效的打擊,就如停筆會讓前面書寫的文字有個突兀的空白一樣,而空白是讓人難以忍受,甚至足以擊潰一個人的意志,使人心灰意冷。
我並不曉得自己在追索著什麼。
我的右腳拇指有個形似割傷的缺口,沒有流血,我用透氣膠帶把它捆了好幾圈,它在我行走的每個當下都隱隱作疼著,這是在劍道館練習躍足以及退擊踩踏造成的,是我能夠承受得了、克服得了的傷口。在感受著這份痛楚的同時,總覺得自己快要找到了某樣東西,一個現在的我還無法明確、具體描述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