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6月,任何人都可能成為當事人的「唐山燒烤店打人」事件,在中國激起一場軒然大波,也在其他國家引起不小的討論,我便是關注這起事件的廣大網友之一。
我沒有去深入了解事件本身,也沒有看那個監視器的影片,我光看片段的文字便覺得令人髮指,事情剛發生那幾日,幾乎我所有的社交平台,都在熱烈討論這起事件。
教大家如何保護自己、逃離危險的教學有很多,分析這起事件背後隱藏著什麼的文章肯定也很多,我今天要討論的不是事件本身,也不是事件對我造成的直接衝擊,而是衝擊過後的餘震。
我們都有可能是那個被痛毆的女孩——無論你的性別,無論你的高矮胖瘦和美醜,無論你的穿著……這些其實我們都知道,但在真實經歷前,我們很難時刻保持著這種意識。
根據「台灣性侵害事件統計」網站顯示,2019年台灣的性侵害事件受害者「每 100 人中有 82 人為女性」,事件發生最頻繁的地點是「加害人住所」和「被害人住所」,許多加害人與被害人彼此是認識的。(「台灣性侵害事件統計」網站:https://assault-vdata.vercel.app/)
性暴力的主角可能是任何人,但我們無法否認的是,這些受害者中女性占了多數,以我自身經驗、親朋好友描述、網友分享的案例來看,曾受過任何有關性的騷擾的女性佔了多數,且無論受害者的性別,加害者有絕對多數是男性。
我想告訴那些說性教育太早開始、覺得孩子還太小不需要學這些的家長,性暴力事件的加害者永遠不會嫌你的孩子太小!我也想告訴那些非常自信不會成為受害者的人,雖然這不是你的錯,但永遠會有壞人不「嫌棄」你的「醜」。
起初,我對唐山打人事件是沒有太多共感的,只是心疼那些被打的女孩,但在看見對岸知名短視頻平台有人分享相關的經歷時,一些回憶浮現了上來。
第一件事是在我小學的時候,當時正值夏日,夏天從不穿長褲的我自然穿著短褲,右邊我忘了,但我的左邊坐了一個男生。那天午休,我在半夢半醒間,感覺到我的左大腿上方有股熱源,像是被掌心貼住的感覺,我轉頭一看,發現左邊的男生正瞪大眼睛盯著我看,當時的我什麼也沒做,也沒有確認腿上的熱源到底是什麼,只是轉回去繼續睡覺。
這件事沒有對我造成太大的影響,我沒有因此懼怕穿短褲,甚至後來和那位男同學關係也挺好,但我在看見性騷擾的案例時,第一時間想起了他當時看著我的樣子。我這輩子都不會怨他,但我也這輩子都忘不掉他的臉。
在同一時期,我一位別的班級的朋友告訴我,她平時會擦變色唇膏去上學,有一次午休的時候,有男生偷偷用衛生紙蓋了她的唇印。小時候不懂,但現在回想起來簡直把我噁心壞了,她之後也有受過不適當的追求,我心疼卻無能為力。
第二件事是在我高中時,有一次在教室前的走廊,我看見我們班的一位男同學背後有髒東西,我便伸手幫他拍掉,沒想到他轉過身後不是道謝也不是疑問,而是抓住我的雙臂,只要他再用點力我就會被迫進入他懷裡。我知道的,他是刻意在挑釁我喜歡的男生,他們都知道我喜歡他,當時我喜歡的男生就在附近,毫不意外地跑來質問他:「你為什麼要抱她?」
我現在仍想不明白,他們兩個都不喜歡我,憑什麼利用我的喜歡,把我捲入他們兩個的紛爭?我最後勸不動他們,便逃離了現場。其實,他們兩個不是這件事中,傷我最深的人,我在約一年後和學校的男教官提起這件事,教官的反應是:「你怎麼可能乖乖讓他抱?不掙扎?」我永遠會記得教官當時嘻笑的表情,沒經歷過的人永遠不會知道,在受害的當下是可能無法動彈的。
我也想起高中時,我在和同學分巧克力時,順手分了一塊給旁邊的男老師,老師聞了一下巧克力後,對我說:「嗯,有你的味道。」當時我幾乎是不過腦子的,說了一句:「你知道性騷擾只要對方感到不舒服就能成立嗎?」老師覺得我小題大作,但那當下我真的覺得非常噁心。他是一位好老師,我也很喜歡這位老師,但他這個行為永遠是我心裡的疙瘩。
第三件是大學時的事,一位學弟提及想要跟我更進一步發展的意願,我也懵懵回答說那我們試試看,惡夢也就此開始。其他內容不贅述,他在我們互動的過程中,提及了很多有關性的內容,我覺得我相對是開放的,所以一開始沒有對他的行為有太多反抗,但他開始變本加厲,他不斷問我喜歡他嗎,問我什麼時候可以一起洗澡,還會告訴我他夢到我跟他說「你好大」之類的話(夢的部分我覺得是他瞎掰的),而他最令人詬病的一句話,是他問我:「如果我強上你,你會怎麼樣?」
這XX是正常人能問出來的問題嗎?我一個不怎麼罵髒話的都想爆粗口了。我一直對沒有在意識到問題時,及時逃離那個環境這件事,感到非常愧對於自己,所有人都告訴我「這不是你的錯」,但我仍無法原諒自己,我在那段時間抓自己、咬自己,試圖緩解對他的噁心,但效果非常短暫。我還是很討厭當時的自己,為什麼我不制止他?可就算我不制止,他也不該這麼對我,不是嗎?我在譴責他和譴責自己的過程中不斷徘徊。
這到底是誰的錯?我已經不想知道了。這件事困擾了我快5個月,我在事件的尾聲請老師通報校園性別平等委員會,因為我聽到有其他人也受到他的騷擾。我立案了但沒有申請調查,只是讓老師約談他,在約談過後,聽到老師轉述他想和我道歉時,我哭了,我想那大概是「我的痛苦終於被對方承認」的淚水,是什麼樣的情緒我說不準,但至少我從一個「我受到了很大的傷害」的情緒裡走了出來。
如果沒有好好去處理、面對這件事,沒有聽到他承認自己的錯誤(雖然他的道歉信文筆和字跡都很糟糕),我肯定到現在也無法放過自己。他確實影響了我戀愛的慾望,但他不影響我發展親密關係(親密關係不限於愛情),我覺得找個三觀和生活習慣合得來的人搭伙過日子,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其實不只在現實生活中,網路上的騷擾也很多,曾經有一位男網友,對我將上衣扎進褲子裡的照片,發表這樣的評論:「我還以為你扎衣服是想顯胸大。」我一個長相普通,胸又平的胖子,為什麼也會收到這樣的言論?誠如我前頭所說的,這世界上總有壞人不「嫌棄」你的「醜」,不是只有身材火辣的美女會受到騷擾。
人們告訴女性不要太晚出門,不要打扮地花枝招展,批評性暴力受害者的穿著和出門時間,我不想提這些名詞,但「夜行權」和「穿衣自由」就是扎扎實實的父權紅利。父權紅利並不是某一位特定男性的問題,而是整個社會的問題。
「我教了我的女兒二十多年,讓她知道怎麼保護自己,而你卻一秒都沒有教過你兒子,不要傷害他人。」這是印度電影《一個母親的復仇》的經典台詞。無論男孩還是女孩,為什麼大人只告訴我們要保護自己,卻沒有告訴那些壞人不要傷害別人?為什麼新聞裡總是「一位……的人遭到性侵」,而不是「一個……的人成為性侵案加害者」?
你不得不承認,無論高矮胖瘦美醜,哪怕像我這樣的人,都有可能為成下一個性暴力受害者,且永遠會有看熱鬧的人檢討你的「錯誤」,我時常因為看見這些案件,而對自己的弱小感到無助。
唐山打人事件當下給我的衝擊很小,餘震卻很大,我不害怕說出自己的經歷,會遭受批評或議論,我只怕我今日的沉默,會成為明日助長犯罪的利器。希望所有家長重視性教育,在教導孩子如何保護自己的同時,也要告訴他們不能去傷害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