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人們試圖將情緒視覺化,爆發的火山、煮開逼逼叫的熱水壺、從耳朵鼻孔衝出的蒸汽,都在描述那種從體內不斷湧出、尋找出口的一股能量。但現實生活中,情緒沒有形體,人的肉體只有幾個出口:
嘴巴 - 可說可罵可吼可嘖,可發出符合當下情境所需的聲音;
鼻子 - 可適當用力發出「哼」表達情緒程度,或因其他臉部肌肉牽連而擴張,是一種情緒線索,也是一種表態;
耳朵 - 最可怕的情緒受器,只能進行物理性的關閉或屏蔽;
其他出口 - 遠離大腦與胸腔的怒氣中心,而且通常在衣物底下,情緒不太從這些地方出來(但有一說,表示情緒會在這些地方累積變成癌症?)
無處可去的怒氣,一路衝衝衝衝向最末端,想從手和腳暴衝出去,耳朵也想要發洩,於是摔東西、甩門,聽到物體大聲碰撞、釋放出瀕臨破碎的能量,儘管大腦與心中理智的部分會退縮一下,但剛釋出怒氣的手腳很爽,什麼理性乖巧,通通給我縮回去。
如果遇上一扇緩衝功能完善的門,那不如直接爆炸怒吼好了。
我的少女時期,最大聲的抗議就是躺在床上瘋狂跺床;當媽以後,化身暴龍也是情有可原,捨不得家裡東西被摔壞,手縮小小的,用大嘴吼、比較能快速表達立場。
我很想讀讀看人在盛怒之下完成的經典作品。我指的不是單純宣洩的文字,也不是在盛怒過後帶有一點超脫的理性文字,而是忠實呈現的憤怒,該怎樣表達才能依然保有語言的美感。
從小戴著「脾氣不好」的標籤牌長大,我很好奇,一般所謂「脾氣好」的人,當情緒在胸腔瞬間大量湧現時,大腦是如何運作的。我相信情緒管理是可以學習的,但更相信這關係到天生脾性的各項閥值。
當了幾年的媽以後,我才發現自己屬於高敏感人,也生了一個有一點高敏感的孩子。
我小時候最常生氣的原因,大多是生自己的氣,因為好勝心、因為不服輸。
兒子遇到同樣問題時,我很頭痛,因為我沒學過怎麼面對這樣的情緒。我回溯到可描述的記憶源頭,當時幼小心靈的直覺反應是「他們覺得我不好嗎?他們覺得我笨嗎?」「那我就做得更好,讓你們講不了我!」
幾十年來這成了我的情緒慣性,我絕對不希望兒子也這樣,因為這是個惡性循環,壓力一次比一次大,還會冒著自我放棄的風險。
另一個生氣的原因,是「不被聆聽、不被理解」,回想起兒時的我,時常有被困在自己的情緒的感覺。
想要解釋、想要說出口,想要把心中的不安(糟糕我又要被罵了)、困惑(為什麼我無法控制自己)、自責(我怎麼又生氣了)、害怕(不被愛)、憤怒(你們口中指責的我才不是那樣,你們說錯了)、無助,通通大喊出來。
「我不是壞小孩!我不是脾氣壞!我只是,我不知道怎麼辦!」
「我不能生氣、不能哭、不能鬧,那有誰能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託高敏感的福,都快四十歲了,我還隱約記得小時候的感受,儘管也是到了當媽之後,為了理解自己的孩子,才有機會好好的聆聽當初的自己,才有辦法辨別那些複雜的感受,不只是「生氣」。
兒子情緒爆炸時,十次中我有兩次做得到接住他的情緒,溫柔陪伴他走出憤怒難過的黑暗隧道。承認情緒的存在,我不批判他、他也不批判自己;當下不指責他發洩情緒的方式,我不從他眼前離開,用表情和肢體表示我在這裡等待,一邊慢慢引導他把情緒的原因說出來;觀察著這一股情緒的逐漸消退卻無法停止,我繼續同理著他,用點幽默轉移他的注意力,若他可以接受,就用言語幫助他為這一次的爆炸做總結,或是先離開這段情緒,過一陣子再找機會和他聊。最後提出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提議,let's move on,情緒釋放出去了,我們可以繼續做點其他事情了。
兒子的脾性像我,我時常在他身上看到我小時候的影子,真是讓人感恩感激的事!一方面我同理了我的父母,一方面透過與兒子的對話,同時療癒了我的內在小孩。
我的內在小孩陪著孩子長大,而我的內在大人,跟著理解、學習、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