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1-11|閱讀時間 ‧ 約 3 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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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定身體力行,不會結婚。」脫口而出的當下便後悔,一言九「頂」,接下來擋住後面幾波攻勢。
「講不贏你啦。我只讀到初中。你們念很多書,想法就先進。」話音未落,她便轉去廚房,除油煙機啞啞地轉,仍止不住她怨這些歲月如埋在鄉下,千字文氣勢道出青春就像困獸。盼著下一代成才、成家、成大事,不要像她…。
打斷她的回憶錄。「看妳跟他,也吵鬧了一輩子,嘴裡說待不下,卻過了下半生。不甘願,還要下一代入火坑?」爐火聲音蓋過無奈,剩下鍋鏟翻炒著她未解的的心結。
那天晚餐是三杯雞,鹹香下飯。麻油味撲鼻而來,是她總不嫌遠從彰化田中老字號扛回來,是只有款待客人的料理。小孩去田裡摘九層塔,放山雞的油花竄出,拍好蒜蓉、老薑去皮祛苦味,就欠酒一味。
小孩不愛酒味,最後出鍋前稍稍擱些米酒,顧及他愛那嗆出的鍋氣,但又怕小孩也沾上嗜飲習性,不入全酒。雖然她的擔憂有著矛盾。
夏日,涼筍正出。他從竹山的工地要回家,友人順手捎來一袋,不免敘舊吃食。回家,她叨唸,好兄弟時節,下工就緊回家,在外面胡亂走跳,也不知道是不是八字重的人。他呿的罵一聲,「查某人懂什麼查埔外頭的事。」
她說自己總想像,會接到工人電話通知他出事。說時持著漏勺,水滾,半晌又不見撈起。浮沫溢出,驚喊「唉,筍老了,返澀了。」
沒過多久,接到他從鐵梯摔下消息,跌斷脊椎不知第幾節。電話裡說不清楚,她六神無主,臉色慘白。從醫院回家,急出門前鐵鍋裡要煮紅燒三層,水泡著肉,醬油還沒下,半浮半沉像座孤島。
不知何時起,她不再過問我對象的事,彷彿受到感召,或害怕聽到答案。在鄉下的漫漫時日,許是怕自己操心出病來。
家人團聚,我試著重現記憶中的料理。
雲林西螺蔭油膏,後院俯拾即是蒜苔跟老薑,米酒是三合院落裡土甕釀的,糯米麴香久久不散。一杯米、一杯半水,名間濁水米要泡,但不超過一刻鐘。太軟吃不出彈度,煮太久又沒了米香,爽颯不黏的口感,好像電鍋才能滾出帶有風沙味的嚼勁。
煮完飯,推說不餓,也不上座。看著大家扒完飯,不時問湯涼了,要不要熱。加水添菜,又張羅著飯後水果。一邊水花濺溢,收拾起鍋碗瓢盆,爐灶也不落下。
人散去,端起菜盤的邊角料吃起來。等我蹣跚坐進椅裡,這才吁了口氣。
「累吧,你現在才知道,母阿我走灶腳這幾十年,煮食的心情。」
「所以我才說不會結婚。」
年至不惑,未婚的兒子這樣頂撞,她語塞,久久才擠出「不要像我…」。
「不覺得我其實很像妳嗎?」看著飯桌,被母親長年刷洗的凹痕,我愣愣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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