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學而11】
這則《論語》,打從「新文化運動」以來,可能是最受人質疑和詬病的。
為什麼要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呢?三年之後是否就可以改呢?什麼叫做「父之道」呀?父親生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對的嗎?如果父親做過壞事、做過不道德的事,難道兒子要三年都不能改嗎?就魯迅所說的,「三年無改於父之道」,造成中華民族一代不如一代。楊伯峻的《論語譯註》更指「父之道」的「道」是指合理的部分。這麼一來,北大教授李寧就質疑:「我們要改的,難道不是爸爸的『不合理部分』,反而是他的『合理部分』嗎?」
當代著名學者南懷瑾的見解:「『父在觀其志』這話,是說當父母在面前的時候,要言行一致。就是父母不在面前,背着父母的時候,乃至於父母死了,都要言行一致……於三年之內,無改於父之道……這就是孝子。」
如果像南懷瑾這樣的解釋,筆者實在看不出孔子這句話的微言大義。
為什麼孔子這句平常話會被後人如此的誤解的呢?
原來,始作俑者是南宋大儒朱熹。他在《四書集註》的解說:「父在,子不得自專,而志則可知。父沒,然後其行可見。故觀此足以知其人之善惡,然又必能三年無改於父之道,乃見其孝;不然,則所行雖善,亦不得為孝矣。」
朱熹說:「父親在世時,做兒子的不得自專,凡事都由父親說了算…」。如此的註解,豈不是把專制的黑紗披在孔子的身上嗎?難怪魯迅說「禮教吃人」、殷海光評宋儒說「餓死事小,失節事大」!朱熹硬把自己的臆想套在孔子這句平常話,這豈不是變成了《論語》註朱熹嗎?
那麼,究竟孔子這句平常話作怎樣解釋呢?
首先,筆者要釐清「觀其志」、「觀其行」的「其」是指示哪一個,是指兒子的志、兒子的行呢?還是指父親的志、父親的行?
其次,這裡的「三年」是個什麼的概念?
再者,這裡的「無改」能不能另有解釋?
最後,這裡的「父之道」有什麼內涵?
自朱熹的註釋以來,「觀其志」、「觀其行」的「其」一直都指觀察兒子的志、兒子的行;這麼一來,就有「父親在世時,做兒子的不得自專,就只能觀察兒子的心志」這樣的曲解。當然,如果孔子這句話,大前題是在評核兒子的話,那自然是指觀察兒子的志、兒子的行。但,孔子這句話,大前題並沒有設定是在評核兒子;故此,筆者就平平白白地按這句話的主語——父,作為「其」的指示代名詞了,也就是說「父親在世時,要好好地觀察父親的志(意向、抱負、理想、原則、價值觀等),看看有沒有值得追隨的。要是父親不在世的話,作子女的也要好好地反思父親生前的行誼,看看有沒有值得學習的。」
至於「三年無改於父之道」的三年,許多前輩學者一直都指服喪那三年;如此的解說,「三年」就是三年,不多不少。但,三年過後,是否就可以改呢?故此,筆者認為這裡說的三年,其實是指終身(即經常的意思),也就是「終身無改於父之道」。
接著,「無改」能不能另有解釋?所謂世事如雲,轉眼成空,能不變不改嗎?再者,要「無改」,這豈不是變成教條?筆者認為這裡的「無改」,就是不要忘記的意思。不忘記父親生前的言行、不忘記父親生前的抱負、意向、理想、價值觀等等,這不就是「慎終追遠」的「追遠」嗎?
最後,什麼叫做「父之道」?要是父親是做生意的,可以看看他的營商之道;要是父親是當官的,可以看看他的為政之道;要是父親是教學的,可以看看他的為師之道;要是父親是一個普通的工人,可以看看他的敬業之道。父親在世多年,無論在交友方面、群居方面、處世方面、做人方面……等等,總有些值得子女的學習、欣賞的。要是說父親沒有什麼值得學習、沒有什麼值得欣賞的話,那麼,齊家之道呢?父慈之道呢?總有一點點兒值得肯定的吧。
筆者的先父已經仙遊三十年了,他生前兩袖清風,一事無成,說句不肖的話,我年輕的時候,是有點看不起他的。可是,在他出殯的哪天,整個大禮堂都疊滿花牌輓聯,當中還有幾個不同社團的代表致意的,甚至有幾個不太認識的老人家在哭祭。即使去世多年,每當掃墓時,總有些附近山墳的後人,在先父墳前燒香。這說明什麼?先父生前的行誼肯定得到不少人的認同與感戴的,這「父之道」,就值得我欣賞與敬佩了。
好了,把整句話的字詞都疏通了,這則《論語》的意譯:
「父親健在時,要好好地觀察父親的志(意向、抱負、理想、原則、價值觀等),看看有沒有值得追隨的。要是父親不在世的話,也要好好地反思父親生前的行誼,看看有沒有值得學習的。要是能體會到值得欣賞與敬佩的地方(父之道),那就終身不要忘記,能這樣做的,可以說是盡了孝道了。」
本文純屬個人的臆度,是否有違孔子的原意,敬祈仁人君子教正。
(寫於二零一四年二月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