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手起家：20漫漫回鄉路（中）

命運捉弄，先與遠親取得連繫的媽媽，因不在開放之列，無法申請返鄉，爸爸反而成了第一批核准的外省人，原本可同行的媽媽又因跌倒，傷了腿無法同行，換成了四弟陪爸爸回山東老家。

送件申請的外省人數量遠超過預期，受理單位不得不增辦人手，對這些殷殷期盼的老人來說，都等了快四十年了，怎麼這些日子就特別難熬，Susan爸爸還頻頻夢見大陸高層反悔了，一筆撤銷協議，醒來嚇出一身冷汗。

接著開始採買要贈予家人的物品，金飾、電器能扛的扛，不能扛的多換些人民幣，總之傾注了全力，總想著給家人添加生活品質。

訂好機票那天，全家到廟裡焚香祝禱，祈求一路順風，想著當初渡海來台，今日要先飛香港再轉機到大陸，爸爸難掩興奮，但又要顧及有點落寞的太太，情緒拿捏顯得有點尷尬。

中華民國紅十字會辦理大陸探親手續服務

那時交通不甚發達，下了飛機，得一路換搭不同的火車，四弟跟姐姐們分享：「國中地理考試題目，從甲地到乙地，要搭什麼火車，再換什麼火車，真的派上用場了！」

舟車勞頓對長者而言，實在是一種折磨，但Susan 的爸爸一路神彩奕奕，恨不得將故鄉的人事物，都跟老四全講上一遍，四弟說：「爸爸變得好年輕，眼中閃耀著光芒，走路快如風，毫無老態。」

終於見到了原本只會出現在夢中的親哥，兩人相擁老淚縱橫，哥哥日子過得辛苦，頭髮花白、身形佝僂，兄弟站在一起，竟然像是父子，哥哥的一對子女接過大包小包的禮物，怯生生地叫了聲「叔叔」。

原本的大宅院因富商身分，被抄家毀損了，地主後代的身分讓哥哥變成了黑五類，苟延殘喘地活了下來，日子過得苦不堪言，對照弟弟的順風順水，兩人對望盡在不言中。

這趟返鄉之旅，了了爸爸的心願，也重繫骨肉親情，兩人互相約定要常來常往，有生之年不再離散了。

各種聞聲而來的親戚、朋友，哥哥家連開了數日的流水席，眼見帶來的人民幣都快花完了，藉著Susan生產的消息傳來，趕快以此為藉口，訂了機票回台灣。

回程路上，Susan的爸爸每每陷入長思，怎麼一個抉擇造就了兩個不同的命運，老四和姪女站在一起，根本無法想像他們是年齡相近的三個人，不知道他們倆是怎樣看待叔叔和堂弟？骨肉關係變得既親密又生疏。

都回到家中了，爸爸還不時長吁短嘆，哥哥當年自願留下照顧走不動的太爺、太婆，守著老弱、守著家園，為這個動盪的時代，吃了最多的苦頭，而Susan爸爸年輕時吃的苦，都變成了晚年的福，行有餘力還能濟助哥哥及其子女，一對兄弟過上了兩個完全不同的生活。

二姐看不慣爸爸鎮日心情低落，某日休假，陪爸爸邊喝茶邊聊天，她勸著爸爸：「山河變色，受苦的人不勝枚舉，同一個村莊也只有大伯有人探親，過去的都過去了。」

她是醫生卻酷愛英美文學，她朗誦 Robert Foster 的詩作 The Road Not Taken，給悶悶不樂的爸爸聽，並逐句翻成中文。

Two roads diverged in a yellow wood,

And sorry I could not travel both

And be one traveler, long I stood

And looked down one as far as I could

To where it bent in the undergrowth;

Then took the other, as just as fair,

And having perhaps the better claim,

Because it was grassy and wanted wear;

Though as for that the passing there

Had worn them really about the same,

And both that morning equally lay

In leaves no step had trodden black.

Oh, I kept the first for another day!

Yet knowing how way leads on to way,

I doubted if I should ever come back.

I shall be telling this with a sigh

Somewhere ages and ages hence:

Two roads diverged in a wood, and I—

I took the one less traveled by,

And that has made all the difference.

爸爸聽了似乎頗有感觸，露出了這陣子之來少見的微笑。

相關文獻資料

海峽兩岸38年的隔絕得到緩解，數以百萬從中國大陸各省輾轉來到臺灣的軍民得以進入中國大陸與長期分離的親友重聚，也為台灣奠定開放性兩岸關係的基石。

此時適逢立法委員提出自由返鄉運動，包含四種對象，第一類是1949年前後隨國民黨政府來台之外省籍人士，第二類是1945年至1949年被徵兵或因謀生而赴大陸之台灣人，第三類是40年來赴海外留學或謀生、但因政治原因而遭國民黨政府禁止入境之台灣人（即黑名單人士），第四類是台灣山地原住民因「山禁」政策必須申請入山許可證，才能返鄉或入山。

當時國民黨內部正因為蔣經國健康日薄西山而出現權力鬥爭，保守派勢力意圖在蔣經國去世之後奪下黨和政府的大權。根據一些國民黨老黨工的回憶，其實當時的氣氛是非常緊張的，尤其是支持外省老兵返鄉探親的居然是剛成立不久的民進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