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離中的人性光輝：瑞典小說《焦慮的人》

這禮拜讀完一本瑞典小說《焦慮的人（Anxious People，瑞典原名Folk med Ångest）》 。故事講述一場銀行搶案羅生門：在瑞典一個小城中，一位銀行搶匪搶劫失敗後，逃到對街公寓中。公寓裡剛好有一戶正在舉辦看屋活動，搶匪便挾持了在場的仲介跟買家們當人質。然而，經過幾個小時的對峙，搶匪終於放出人質後，警察攻堅進公寓，卻發現搶匪竟然人間蒸發？全書便在警察與訊問眾人質的對話中展開。

如果你以為這只是一般抽絲剝繭的探案小說就錯了，這書雖然充滿荒誕不經的情節和嘲諷的口吻，但其實正能量滿溢，溫情主義到有點童話的地步。我覺得這樣的反差蠻有意思的。

本書作者Fredrik Backman是瑞典暢銷小說家，以幽默又療癒的筆觸見長。他成長在離我很近的南部小城赫爾辛堡Helsingborg（woohoo！），從專欄起家，進而創作小說。多部作品翻譯本也賣得嚇嚇叫，我讀的便是台灣的譯本。

我其實沒讀過甚麼瑞典小說，但對文學作品還蠻吃黑色幽默路線。在《焦慮的人》之前，我近期的心頭好便是走類似路數，融合偵探、懸疑、又帶有人性關懷的《The Thursday Murder Club（週四謀殺俱樂部）》系列。但相對於故事舞台在英國的《週四》系列，《焦慮的人》對目前住在瑞典的我來說，讀來有更多共鳴。

我最喜歡作者輕鬆幽默描寫對人性的觀察。例如，描寫書中的警察父子檔吉姆和傑克之間的差異時，是這樣的：

「吉姆那一代人視電腦為魔法；傑克這一代則對電腦習以為常。吉姆年輕的時候，處罰孩子們的方法是命令他們回房間乖乖待著；而這年頭你得強迫孩子走出自己的房間。上一代因為無法安分坐著而挨罵；下一代因為老是坐著不動而挨罵。」

或是，書裡時不時會出現那種，吃飽太閒的人會去思考的人生問題。這種筆觸在瑞典這種現成娛樂有限，有空間對生命展開詰問的環境裡，似乎特別容易生成：

「愛能叫你做很多荒唐的事。比如說結婚。生小孩，組織快樂的家庭，擁有快樂的婚姻。或許你只是想想而已，說不定其實這段婚姻算不上快樂，但也還可以。一段還算成功的婚姻。因為如果永遠處於快樂狀態，一個人究竟能有多快樂？我們真的有時間永遠快樂嗎？我們大多數人只是試著撐過每一天。」

是不是又囉嗦又中肯？

而透過人質之一，在銀行工作的「成功人士」莎拉的口吻，作者也嘲諷了一下瑞典人生勝利組的追求。莎拉追求當贏家，「不當贏家，就不能完成任何目標。」而當被問到賺很多錢能做什麼時，她說：「用來買和別人的距離。……高級餐廳的餐桌間距都比較大，飛機頭等艙沒有中間的座位，住豪華旅館套房的客人有不同的門進出。在地球上人口最密集的地方，距離就是你能買到的最昂貴的東西。」

哈哈。瑞典面積大概有台灣十倍大，人口只有一千萬，超不稠密好嗎？但這還真道出瑞典相較疏離的民族性，是一個不用Covid就自動保持社交距離的社會。

諸如此類的有趣論調還有很多，此外，讀著讀著，還能一窺瑞典文化潛規則。例如書中的看屋活動，在瑞典是買賣房屋必經的過程。一般來說，賣家必須把家裡雜物一掃而空，再精心妝點擺設，做到台灣樣品屋那樣的標準才能吸引買家。本書場景的賣家顯然沒有做到，不但遺留了拖鞋在浴室，「書櫃也很滿，甚至沒按照書封顏色排列……冰箱被無數黃色便利貼覆蓋，全都是屋主孫兒女的塗鴉」。看屋經驗豐富的人質莎拉便毫不留情想道：

「鑑賞活動必須看起來沒人住在屋子裡，否則只有連續殺人狂會想搬進來。鑑賞活動必須經營得像是無論是誰都可以住在這裡。人們不是想買畫，而是要買畫框。」

又或是，作者身為瑞典南部人，也拿斯德哥爾摩來揶揄一番。跟臺灣一樣，瑞典人也愛戰南北。首都斯德哥爾摩在許多南部人眼裡就是趾高氣昂的天龍國，而對天龍人們來說，曾經是丹麥屬地的南部則是搬不上檯面的老粗。當然不是每個人都這樣想，但南北情節還是常在生活中若隱若現。書中把斯德哥爾摩派來的談判專家打成愛擺架子的機車人士，或人質老太太用「斯德哥爾摩人」來迂迴指稱女同志，都可以略窺一二。

後來發現，這本書2021年曾被Netflix改編成同名影集，中文譯名好像是《焦慮滿屋》。台灣好像看不看得到。雖然評價好像蠻普的，但當輕鬆小品看一下，聽聽瑞典文、看看瑞典小城風景應該還是可以的。但我更推薦先看小說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