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3/07/30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最後一人、越南士兵、遊客、阿遠、獵人和遊手好閒者》王耀億個展中的觀看與界線


展覽主視覺

展覽主視覺

台北市立美術館於2023年夏季推出的四檔個展中,王耀億的《最後一人、越南士兵、遊客、阿遠、獵人和遊手好閒者》錄像作品總時長相加起來約兩小時,可說所有的錄像統合成了一部電影,亦是一個展覽,除了影像本身的敘事性外,展場空間佈置和現成物挪用都構成更深一層的轉化,錄像作品擺放和收攏的方式亦耐人尋味。

《我記得・我記得》

《我記得・我記得》

一走進展場迎面而來的是《我記得・我記得》這件作品,作為與侯孝賢《戀戀風塵》的對話,為展覽的主色調打下朦朧而迷離的基底,赭紅蒸騰著,像霧氣那樣瀰漫整個空間,全部作品都看過之後,回過頭來看這件錄像會發現裡頭暗藏後面幾部錄像的線索,幾乎可以說整個展覽是從《戀戀風塵》衍伸而來,這樣的脈絡歸納縱然相當吸引人,可其實把展覽中多種元素拆分開來解釋也能製造出意料外的闡釋。

|觀看和圓

《打獵》

另一解釋是對於「觀看」的強烈控訴。最明顯的是《打獵》這件作品中,藝術家巧妙地把觀眾放入這件作品的關鍵位置上:追逐者、被追逐者、觀眾身為不速之客,其眼球無禮地試圖捕捉眼前發生的一切,這場獵捕缺乏了前因後果,觀眾能清楚感受到的只有追逐之間的張力,眼睜睜看著圓盤週而復始地轉動,投影機的光束籠起來,只有圓形的影像在不停地消耗觀眾的注意力。

「圓形」的元素在這個展覽中主要出現在《打獵》與《我記得・我記得》這兩件作品中,後者通過照片的傳遞,以及對Akerman舊作的分析,以鏡頭語言宣布這五分鐘內,能不能看到女性的權利已經不掌握在我們手中(註一),指出導演的手在電影中佔據多重要的地位,通過控制觀眾能觀看到的範圍,電影成為獨裁的產物

《富國島2.0》中掩埋眼球的畫面,截圖來自:https://youtu.be/Sadp-bgBPUo

在此,「圓」指稱的是一種剝奪,與華人文化傳統中認定的圓滿大相徑庭,通過水平的環狀移動,觀眾被藝術家控制,彷彿眼球的形狀就是我們實際看到事物的框架,有趣的是藝術家在《富國島2.0》這件錄像中甚至直接將眼球埋葬,暗箱(camera obscura)的開口是小刀切割出的圓孔。「圓」無所不在,除狹窄的缺口以外,光線不再自由,觀眾只能通過導演設計好的角度,坐在原地接受影像的襲擊。

《兩隻老虎》,截圖來自:https://youtu.be/y-u7MW6Vov4

這種權力不對等可以對照到藝術家在展覽中想處理的國族歷史問題,不論是《兩隻老虎》對最後一個台灣人的臆想,或《富國島》系列,都可看出藝術家對論述中提及的「冷戰時期發生的歷史事件,怎麼持續地影響著現在與未來」,藝術家想說的是離散的故事,在極權對立之間被犧牲、在歷史洪流中被剝奪的個人:這個展覽如同其標題,是在討論六個藝術家建構出的角色,這六個角色之間乍看之下是毫無聯繫的,可又因為一樣的歷史脈絡而彼此串接,藝術家有意讓觀眾產生如此想像,不也是一種傲慢的權力展現?

|《富國島》中的界線

影像是獨裁的,《富國島》直接讓觀眾意識到剪輯者和導演的存在,看不見的手似乎懸浮於螢幕上空,這已經不只是關於第四面牆的討論,而是抽離創作過程和實際播映的視點,轉而將重心放在作品的框架上(這裡的框架不是對於「何者是作品」的判定,我想可以直接把這展間裡所有的元素都劃入作品範疇)。

《富國島》展間開頭的一號界碑

整個《富國島》系列都在討論界線的劃定,界碑將展場團團包圍,從這個展間的開頭就能看到第一號界碑矗立著,在觀影的空間更能時不時感受到身後碑石的存在。藝術家選用一個實際存在的島嶼,並且敘述國共內戰時逃難到這座島上的軍人的故事,他們在這裡生活了四年才抵達台灣,或許對這些軍人來說,富國島也像一座囹圄。

通過藝術家的再編排,「越南士兵」這個角色漸漸栩栩如生,多方敘述構築出的人物帶了點陰森和神秘氣息:一名失去了眼球,用一台Nikon底片相機當作眼睛的男子,看到的世界全都是倒反的。在觀眾接收這一種觀點時,導演又直接介入,並且提供另一種角度的故事:奶奶眼睛畏光,所以在牆上挖小洞,僅容許一點光線進入,在特定角度下,整個房間就成為一個暗箱。

《富國島2.0》

第二部影片更直接呈現房間作為暗箱的佈景,將周遭景物倒轉投影在房間裡,並且記錄下奶奶的敘述。在毛骨悚然的同時,對於光線的掌握也是作品中一大主旨。前文提及《富國島》系列討論的是制定界線,從暗箱和相機可以看出,所謂的邊界不僅存在於地理位置上,更顯現於光線的散射這種物理學上的限制,攝影最重要的核心元素就是光,藝術家在這系列作中刻意將光囚禁起來,等到觀眾看到作品時,已如同光線掙扎著通過那個小孔那樣,只能看見藝術家手指間隙縫漏出的線索。

《富國島》中上下顛倒的世界


|小結

觀看和邊界這兩個主題,是可以統合起來做結的:藝術家展現自己在展覽中的權力。《我記得・我記得》是個警語,一再提醒導演的存在,觀眾矇懂地踏進展間時,就接受了藝術家的編排。

觀眾和藝術家何嘗不是《打獵》中競逐的兩者?觀眾的眼睛恣意地搜尋自己想看見的,藝術家拚命敘述自己想呈現的,當這兩者產生交集時,這個展覽便在觀眾心底印下一個赭紅的印記。


|延伸閱讀

展覽官網介紹與語音導覽:https://www.tfam.museum/Exhibition/Exhibition_Special.aspx?ddlLang=zh-tw&id=742

侯孝賢《戀戀風塵》簡介:https://edumovie-tfai.org.tw/article/content/295


註一:此為《我記得・我記得》作品中的原句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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