倖存後的我們如何再活著? 致《美好是你》

清明時節是與逝者重啟連結的時刻，我們透過思念及隱密的對話，保有重要的關係和價值，以及關係裡對應的自我。

碰上大地震，東倒西外的亂成一團，家裡瞬間變得像達利的畫，一面整理家裡，一面整理自己。生活愈難的時候，我們就愈需要文學，是時候再讀點新書了。

《Hello Beautiful》故事大綱

《Hello Beautiful 》繁中譯做《美好是你》，故事從公主終與王子結為連理開始，茱莉雅與威廉即將開始幸福快樂的日子。

然而，小妹又意外未婚先孕，似乎又在重複了上一輩人留下來的遺憾，一連串突發的意外紛至沓來，脆弱的部分被喚起，在繁複的現象場裡被激化，矛盾逐漸浮現，成人世界的考驗接踵而至。

重新思考「家」的定義，伴隨著身心隨著發展階段的劇烈轉變，昔人已成往事，事情的影響卻繼續發酵，成為暗流潛伏，破碎的生活裡，人有再活好的可能嗎？

男性的性別角色

讀《美好是你》這本書首先感到觸動的是作者在描寫男性的心理變化隱晦的手法，刻意拔掉某些關鍵的部分，而隱隱在字裡行間裡生成困惑，凝望著這些縫隙，填補隱而未說的部份，從而翻轉，由表面的文字走入深刻的情感。

威廉

很喜歡書裡書寫威廉的方式，本想成為籃球選手的威廉，籃球員作為他的身分認同，威廉不再是素未蒙面、早夭姐姐的替代品，他成為一獨立的個體，享有他的責任與榮耀。可這隨著膝蓋第二次的碎裂戛然而止，面對未來他感到茫然，他離開的不只是籃球，還包含了他的團隊、夢想、以及被需要的認可，這一切都讓人恐慌—你不再被需要，而你也不會被記得。

自我收縮成筆尖般的小點，所有色彩與線條都消失了。

可生活還是要過下去，就像同為籃球隊的至交肯特決定學醫，威廉也接受妻子的安排，轉職歷史助教，好像各有歸宿，隨著新婚將至，一切好像又重回正軌，但面對畢業，作者卻寫了這樣的對話：

「你一定會成為很厲害的醫生。」威廉說。

肯特瞥他一眼：「你期待當教授？」

很喜歡作者處理的手法，《美好是你》在字裡行間拔掉委屈的情緒，像極了男性的性別角色，而那些不說的往往是真的。作為男性在目前主流價值的體系下，你不一定真能依好惡與認同成為自己嚮往的模樣，這是屬於男性性別角色的成年禮。

查理

查理是威廉的岳父，是茱莉雅的爸爸。前面幾篇甚至沒有查理獨立的文字，對於查理的描寫很短、很模糊，但他是通篇我最喜歡的角色。

作者刻意使用負面的標籤(徹夜未歸的酗酒)，並藉著他人的對父親的抱怨(沒有事業心、滿口空話)，並以空間來描述他跟妻子的關係(屋內是查理，屋外的菜園屬於媽媽)，來描述這位中年的男子。查理常說：工作不能定義一個人，而是關係，但每當他這麼說，妻子及女兒就覺得這只是藉口。

不被重要的人所理解，而作為男性主義霸權下的男性，他是一個苦字也不會說的。而作者也的確這麼寫，他寫了他的平凡，而從未說他是否孤獨。

我們只知道他愛讀點詩詞、長年喝酒，有時候會因為喝得太多而徹夜未歸，婚禮當天在接送威廉前往婚禮現場；再出現時已經是他前去醫院探望意外懷孕的小女兒生下了孫子，而在離開的路上，他死了，甚至還沒離開醫院。

但他是我通篇最喜愛的角色，面對女兒未成年、未婚先孕，他放下一切前來（母親還是沒有來），非常清醒地，將愛、祝福與原諒傳達給女兒。他停下母親傳給女兒的遺憾，透過側面的書寫，對於代間傳遞的傷害與生活裡的難給出答案：愛、祝福與原諒。

小女兒邀請父親施展魔法，這一刻，父親不負所托。

離開後查理馬上就死了，但在死前，慶幸在最後的最後，女兒聽懂了。

這一生，他都在愛的路上，即使是孤獨的。

在知命之後

回應自己的悲傷

在長大的過程裡即使我們極力避免，但卻常發現還是不小心在某處未能阻止，活成不喜歡的樣子。一面讀著碎裂的部分，一面整理自己，寫下幾段文字不成章的文字來回應傷痕。

那些曾想停下來的命運如梭，沙沙轉動，在未有知覺的時候織成一張大網，自己最根本的部分成為了結，一個又一個纏繞的線繩難分彼此，已經理不清因果。你知道：即使已經極力避免，你終究與傷痕共享了我這個概念。自此，茫然從裂開的縫裡汩汩流出，悲傷是碎玻璃渣子，但你已經無所謂了。

過往的超越與付出相應地成為一種謊，巨大的反差再壓抑不住，反撲地巨大當量衝擊波震碎作為專屬於個人的世界中心，你再難專注，對自身的調整下意識地被視為一種自我欺瞞，你再也喝不下夢婆熬的心靈雞湯，以移開你與深淵相互凝視—那難以忽視的巨大真實。

破碎的時間感與注意力開始與他人有了落差，在凝固的時間裡醉生夢死，人是活了，但這是我們嚮往的活嗎? 好像也不算。

歷史的洪流與累積下來重複的慣性力量很龐大，有跡可循。在應該與正常之外，我們討論被指責為異常的悲傷，悲傷裡我們照見自己，像第二次睜開雙眼，第二次步入新的世界，看見色彩與這個世界映入眼簾。

倖存後的我們如何再活著?

在《美好是你》一書中最喜歡的部分，是作者也偷偷地在字裡行間引用了安納卡列尼娜，而我總會想起他的名句：

幸福家庭都很類似，不幸人家的苦難卻各不相同。

不幸的部分就像童話故事，王子與公主結為連理，從此不再重複父母輩那時留下的悲傷，從此遠走高飛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但生活其實很難，只是沒有寫下來之後的故事，《美好是你》一書裡也是，意外懷孕、休學、傷病、許許多多的意外發生，生活一下子拐到另一個方向，重要的部分時常在轉換的同時不小心丟失，每個角色各有所苦，各有各的難關要經歷。

而幸福的呢？就是在這些不幸裡，仍在愛的路上，這每個人都一樣。

在長大的同時如何停下傷痕的代間傳遞，那我想沒有標準答案，歷史的慣性使得歷史總是重複著歷史，但我想，查理的行動給了初步可能的方向：對於長大，我們得花時間重新定義我們的愛法，而他到死前都還在實踐，我們誰也說不上熟練。

面對傷痕，我們總想著讓他停下，但現實是誰也沒辦法代替誰承受，這是很遺憾的事，但走入悲傷，持續走在愛的路上的我們，向死而生。

願我們在倖存之後繼續行走，持續走在愛的入上的我們，向死而生。

參考資料：

願我們都在愛的路上繼續行走。

寫在2024.4.3 花蓮大地震 之後

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