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法移工的悲歌（上）

從法國渡假回來上班的隔天，我的班表然竟被排了滿滿連續六天班！於是我跑去跟經理奇哥理論：「奇哥，這班表是不是搞錯了？平常我一星期只排三到四天班，我才剛回來上班就給我排了六天班，這根本就不正常！」奇哥卻理直氣壯的吐槽我說：「妳知道妳請假後，廚房和外場同事們都在抗議、客人都在找妳，問妳到底去哪了？為了平息眾怒，從今天起妳就給我好好上班不准再請假了！」說完就頭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我在原地不斷的OS...這也算是理由？因此我回到外場時客人見到我馬上笑道：「哎呀！阿庭啊！妳怎麽可以跟老外學壞一直休假，應該要好好工作才是....？」

話說回來我與經理奇哥的相遇是在我求職到處碰壁、希望之火快熄滅時看見的救命稻草...這時在街道上看見不遠處有一間規模很大外表華麗的餐廳，火紅的招牌旁店面貼著徵人啟示，因此我毫不猶豫的走進去。也許是我誠實地向經理表明當時在布萊頓的生活困境，他不但錄用了我、還借了兩百英磅讓我先應付生活上的開銷。但...第一天在中國餐館上班時，還沒教育訓練就讓我直接上陣了。不熟悉外場工作的我不出意料之外的出意外了...不僅點菜連錯兩次跑出不一樣的菜品、雙手端菜讓客人直接傻眼...收盤時也因搶快不小心弄掉了餐具、而在為客人開葡萄酒時慌張之餘竟然把軟木塞卡在酒瓶裡…。因此奇哥在現場給我一個大大的白眼後、馬上把我叫到內場並把我罵到狗血淋頭。他大罵說：「阿庭，妳到底在搞什麼鬼？第一天上班就出這麽多狀況，從今天起給我好好地熟記菜單中英文品名，我會隨時做抽考。」說完就馬上叫資深外場小語教我如何單手托盤並給了我餐廳的服裝儀容規範，因此三週的特訓就此展開...。

經理奇哥要求外場就如同王品集團旗下的訓練非常的嚴格細心，上班前不僅要提前半個小時到，臉上要化淡妝及穿著白色燙好的襯衫外、頭髮不能凌亂牙縫不能卡東西。不只這樣，除了休息時間必須站著不能坐也不能靠牆，而外場必需要在大門兩側分開站好，手要擺在前方並擺出歡迎的職業笑容，點菜上菜時必須快速無誤...如果當天犯錯警告3次沒有改善，工作結束後必須罰打掃衛生。

這天上班休息時間一如往常跟小語練單手托盤時，另外兩位外場阿進與阿輝像看熱鬧似的對我的動作指指點點。他們對我說：「阿庭，妳的手部力量與體力都不夠，無法像我們可以一次拿八盤並氣定神閒，所以我們決定要幫助妳增強端盤技巧。」因此他們每天都會利用三十分鐘的休息時間幫我特訓。先是用頭頂書並且來回走路、不能讓書掉下來，過程中也不能駝背，這是為了訓練儀態。等到ok後，就換用兩個手指夾著盤子走路，並會慢慢增加盤子重量。為了讓我有更足夠的體力可以工作連續站立十小時，上班前我們還會一起在布萊頓的河堤跑步。所以第一週上班讓我相當崩潰…早上跑步、休息時間練習端盤子、晚上背菜單與認識菜品，唯一的小確幸則是每天工作結束前，奇哥會端出一道菜當作獎勵，同時也要我記住菜品的口感、食材以及特色，這樣我才能跟客人介紹。原來、要當個稱職的外場真是不易，明明已疲累不堪卻還要隨時保持笑容，並且要像空姐一樣永遠都要儀態優雅、笑臉迎人。接受了中國餐館三星期「斯巴達」式操練後、我整個人馬上脫胎換骨。不僅菜單、菜品倒背如流，接聽外賣也不再出錯；端菜功夫大大躍進，小碟雙手可拿四至五盤，大盤可拿三盤，即使邊端菜邊小跑步也不再掉餐具了！對此奇哥滿意地點點頭並改了一如既往的態度，從對我嚴格轉變成關懷...。

三週後布萊頓下了場大雪，奇哥看到我還是穿一樣單薄的外套時並詢問了原因，我馬上回他說因為發薪日沒到所以沒有錢買...幾天後、奇哥在我下班前叫住了我，拎著一袋說這是大家合資幫你買的大衣...妳就收下吧！要不然感冒了妳就沒有辦法好好工作了...。再來是當同事們抱怨員工餐還是一樣時，他們看我不僅不抱怨還吃得津津有味，並發自內心地對餐館的港式餐點稱讚連連，從那之後餐廳的同事們不論外場或廚房，只要每天有多的餐點都會讓我打包回家。一個月後餐館生意越來越好，又多請一位假日班的工讀生小熙，一樣也沒有外場工作經驗。但奇哥除了要她學習基本點菜外、竟然沒有安排教育訓練，因此休息時間時我問了小語：「為什麼小熙不用教育訓練？是不是你們都忘記了？」奇哥聽到後居然噗嗤的笑了出來：「阿庭，我們沒有這種教育訓練喔，我只要求妳熟背菜單而已…。」奇哥告訴我，阿進與阿輝原先只是想鬧著我玩，沒想到我那麼認真學，所以他們也就格外認真起來...繼續想各種訓練方法來給我特訓…。小語補充說，因為外場男生覺得妳長得很漂亮所以他們想把妳訓練成心目中那種儀態優雅的女神。「阿庭，妳不覺得自己現在變得很優雅並學會很多技能嗎？」這話一出立刻引爆我的滿腔怒火並開始追打他們並大罵說：「我就覺得奇怪，當個外場怎麼會搞出這麼多名堂，原來都是你們的餿主意，害我每天都腰痠背痛、累得半死！你們給我站住...」隔天阿進和阿輝為了表示歉意，請我喝了一個星期的豆漿。

再拉回剛從法國渡假結束繼續上班的日子...由於這陣子我都在「密集上班」，除了洗澡睡覺外都在中國餐館度過，實在無法出席布萊頓的各種場合，因此換成我的朋友們必須來餐館找我。這個時期因和不少客人建立不錯的交情，很多熟客也會開始指定要我來點菜與服務，所以餐廳業績持績翻紅、顧客絡繹不絕！這時我也打鐵趁熱找奇哥繼續討價還價把我的上班日縮短，最後他終於退讓一步把我班次改排五天班，結束這場持續了一個半月的補班惡夢...。這段時間我與外場的同事情誼越來越深厚，我們甚至會幫客人種族分類。

我問奇哥說:「為什麽中東人、黑人叫阿叉？」

「因為他們皮膚很黑就像叉燒肉一樣」

「咦？那為什麼英國人叫鬼佬」

「因為他們不茍言笑皮膚白的像鬼一樣」

「那我們華人叫什麼？」

「客人」

「怎麼差這麽多？」

「因為我們是炎黃子孫當然尊貴」

「阿庭，妳的問題真多，與其一直追問不如好好幹活」。奇哥不耐煩的回答。

老實說不是所有的客人都那麽和善，也會遇到蠻橫無禮但不得不接的客人。我們外場人員最怕的是阿叉家族的到來，每次人數將近30人。雖然是大單但是他們總是參雜的各種不同香水和古龍水味道，因此我們帶位時會指引他們到VIP室後，開始猜拳看哪一位輸的倒楣鬼會進去點菜，就算他們已離開…那股難聞的氣味還是揮散不去...另外客人們也會帶來小道消息，這中間竟然還有幫忙排隊買名牌包、iPhone 賺外快的活。因此這天外場同事相約清晨五點前往排隊，買完後出場的每一個人都會順利拿到100英磅，雖然很累但也算是一筆不小的收入。除了外場人員，我也跟廚房的同事變得非常要好，他們總是常問我小S和蔡康永綜藝節目以及在台灣是不是隨時可以碰到明星之類的問題。這段時間與中國餐館的同事深入相處後，我才知道他們都是離鄉背景前來英國賺錢、而自己的妻兒全部留在家鄉，領薪水時再由老板統一匯錢。他們唯一的寄託是打視訊電話跟遠方的家人連絡，就連平常犯錯對我們常破口大罵的奇哥，在打視訊電話給給家人時也會露出一抹淡淡溫馨的微笑。中國餐館的生意持續爆紅，它成了全布萊頓生意最好的餐廳、連平日也常高朋滿座，擠得水洩不通。雖然餐館平常晚上九點半就準備打烊，但大夥一直忙到晚上10點才收拾完畢。奇哥像往常一樣來巡視...腳剛踏進大廳、燈突然就暗下，我們大夥端出合買的蛋糕一起合唱了生日快樂歌。顯然奇哥被這突如其來的貼心舉動所感動，並許願說：「希望大家可以繼續努力讓這家餐館生意越來越好，並順順利利的經營下去....」但這句話非但沒有成真，反而當天一起拍的合照也變成了最後的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