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察.巴哈藉由「理想 ∕ 現實」、「自由 ∕ 束縛」、「民主 ∕ 專制」的對立,深化了批判性,使《天地一沙鷗》充滿饒富深思的象徵意義,很值得用心品賞。
美國小說家李察.巴哈(Richard David Bach,1936-)《天地一沙鷗》,是勵志的寓言故事,寓哲理於平淡之中,在1970年問世,很快就成為暢銷書,李察.巴哈因而聲名大噪,其後此書更改拍成電影。當年,《天地一沙鷗》被譽為闡揚美國文化中自助天助和正向思考的精神,間接觸發後來所謂的新思潮運動,影響不可謂不大。此書前三部要說的是,人必須不斷追求,實現自我,發揮潛能,甚至超越有形的局限,並在對人的愛中達到靈魂的昇華。然而直到四十餘年後的2013年,第四部方才付梓。第四部討論的則是違反自由民主精神的「造神運動」;也可以說,第四部其實是一個提醒,一個警訊。
《天地一沙鷗》的第一部,敘述海鷗強納森熱愛飛行,遠勝於一切,不甘只圖溫飽,為了追求理想,尋找生命的意義,每天練習飛行技術,反被鳥群所排擠。強納森不願隨俗,堅持自由自在,繼續學習飛行;如此引起眾怒而遭到放逐。孤獨的強納森發現自己可以飛得更高,遇到了兩隻發亮的海鷗,隨即加入他們,一起飛升,消失在黑暗的夜空。
第二部,強納森與另二隻海鷗飛離地球之後,飛進了宛如天堂的世界。此處的海鷗,想法和強納森一樣,都覺得生命中最重要的,是追求他們想做的事,也就是飛行,以及力求完美。這裡的老師蘇利文告訴強納森,他是一隻非常獨特的海鷗,飛得很快,能比其他海鷗更快學習到完美,並且展現出來。長老海鷗開示強納森,天堂不是一個地方或一個時間,天堂就是完美。他必須明白自己的天賦,超越時空的限制,去到任何地方。強納森乃隨長老海鷗飛升到某個星球。回來後,長老海鷗教導強納森開始練習穿越時間,在過去和未來之間穿梭,進而向上飛,理解慈悲與愛的意義。但強納森天生是個老師,決定回到地球,傳授他所領悟到的真理。這時,他遇到了同樣因熱愛飛行而被放逐的海鷗福萊契。
第三部,強納森苦心教導福萊契和其他被放逐的海鷗,帶領他們飛回鳥群,開始傳承之旅,卻遭鳥群及長老排斥。強納森和學生們不予理會,繼續示範飛行,漸漸吸引越來越多的學生前來追隨。但強納森困惑不解的是,很難說服一隻鳥相信他是自由的,而且只要花一點時間練習即可證明。強納森準備離開福萊契,鼓勵福萊契獨立,要能看到每一隻鳥心中的善與愛,不斷去追尋沒有局限的自我。接著,強納森憑空消失不見,福萊契勉強自己接棒,面對渴望上課的學生們。
新增的第四部,海鷗福萊契和強納森的其他幾位學生,繼續踏上漫長的傳教旅程。沒想到,強納森和福萊契被神化了,成為眾鳥口中的鷗神和鷗神之子;而飛行課程也變質了,往往只是盲目崇拜,一味討論鷗神傳說而不去實際飛行,福萊契糾正不成,為此感到無奈。久而久之,以鷗神之名形成的儀式和習俗變為一種魔障,使得任何有思想的海鷗,諸如年輕熱情的安東尼,開始不滿和質疑。他們不盲目信仰,卻找不到人生的意義,對生命的徒然感到悲傷,看不出有什麼理由要繼續苟延殘喘過無聊的生活。當安東尼奮力飛行,藉以消解內心的苦悶,忽見另一隻海鷗快速地飛過了他。安東尼覺得這從來沒在鷗群見過的鳥,看起來非常美,原來,此鳥正是傳說中的強納森。
《天地一沙鷗》的主題蘊含哲理,探尋生命的意義,老師蘇利文告訴強納森,生命除了吃、爭吵或是爭奪權力之外,還有更高層次的追求。一般來說,人人會像強納森一樣,對這個世界,對生命,充滿疑問,為什麼生活中有這麼多束縛?為什麼人生有這麼多外在壓力?我要過的是怎樣的生活?我的人生目標是什麼?遇到阻礙時如何克服?能堅持自我的追尋嗎?怎樣超越自己?如何履行身為一個人對社會的責任?然太多人因為害怕失敗而自我設限。實則唯有掙脫束縛,超越限制,才能夠達到生命更高的層次。
當然,飛行就是海鷗存在的意義,也是其人生追尋的目標。生活是有意義的,每一隻鷗鳥可以擺脫無知,發現自己是卓越、有智慧和技巧的生物,能自由自在地學習飛行。飛得最高的海鷗看得最遠,但須先忘掉局限,了解自己真正的天賦,如此甚至於可以超越時空,飛向更高闊的世界,去到任何地方,達到另一番神奇的境界。
至於所謂的「天堂」,並非一個地方,也不是一段時間。天堂就是完美,完美是沒有限制的。對飛行來說,不必一味追求速度,因為任何數字都是一種限制,完美的速度就是到達。天堂也可以說是藉由探索慈悲與愛的意義而惕悟自己的本質。
作者透過強納森,告訴讀者,有限的生命並不能局限一個人永恆的追求。一個人只要相信自己具有能力,便沒有做不到的事。無論如何,一個人真正的障礙其實是自我設限,別人的眼光和苛責,都不能成為追求自我的阻礙,唯有經由探索自我、了解自己的限制,才能夠不斷地超越限制,不斷地成長。只要秉持信念,做自己愛做的事,不因世人的誤會或害怕孤單而氣餒,一心一意去追求所愛,絕不輕言放棄,將忠於自我的信念付諸行動,就可以不斷地超越再超越,進而影響他人。
《天地一沙鷗》以鷗鳥強納森和福萊契暗喻基督教的神與耶穌基督,並對於群眾的盲目信仰,予以嚴厲批判。就像福萊契一再堅稱強納森是一隻像他們一樣的海鷗,只是學會了他們全都可以學到的,但沒人肯聽,他們不斷地要求他一字不差地轉述強納森說過的話,以及有關強納森的任何細節。眾鳥崇尚空談而不實踐力行,原本如詩般的振翅高飛,變成在練習之前和之後低聲談論著強納森,變成在沙灘上全神貫注地讚頌鷗神,再也沒有鳥去認真飛行了。不斷地造神的結果,唸誦教條而無心,強納森的雕像則一座接一座冒出來。殊不知神即是人,沒有神,也沒有魔鬼。每個人看透形體,也就超越了形體的局限;既然超越局限,沒有了束縛,人不就是神?死當然也不再可怕,只不過是換個地方做同樣的事,繼續未完的追尋。
再者,《天地一沙鷗》的對立象徵也深具意義。人人都知道要有理想和夢想,要提升性靈和成就自我,可是大家常會在現實中迷失。現實即如鳥群,認為一生是未知且不可知的,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生來就是為了吃,而且活得越久越好。實則海鷗有飛的權利,自由是海鷗的本性,本應忠於自我,追求理想,任何妨礙自由的事物都應該被拋棄,無論是慣例、迷信或任何形式的束縛。真正的法律理當保障自由,結果主張自由至上的個體反而遭受思想觀念僵化的群體所壓迫。這也正是多年後《天地一沙鷗》第四部問世的主因。李察.巴哈於後記表示,統治者和儀式的暴力,會將我們選擇如何生存的自由鯨吞蠶食;他提出呼籲:「在你的21世紀,受到權威和儀式的包圍,將自由箝制。你不明白嗎?那都是為了讓你的世界安全,但不是自由。」作者憂心忡忡地質問,我們都是看著自由在這世界走到盡頭的海鷗嗎?
李察.巴哈藉由「理想 ∕ 現實」、「自由 ∕ 束縛」、「民主 ∕ 專制」的對立,深化了批判性,使《天地一沙鷗》充滿饒富深思的象徵意義,很值得用心品賞。
論者批評,《天地一沙鷗》平凡無奇,過於天真。其實,寓言必然天真。寓言是一種隱含道德教育或者警世智慧的短篇故事。「寓」是寄託,「寓言」為寓託之言。寓言有著作者對於人生的觀察和體驗,把要說明的某個事理或哲理寓於虛構故事中,讓讀者去體會領悟,細細咀嚼,從中獲得教訓。寓言故事往往情節簡單、語言精鍊、意象鮮明,讓讀者察覺故事的弦外之音及言外之意。寓言做為古老的文學體裁,其藝術表現正是天真,大可不必以一般小說的邏輯性與合理性來苛求。
《天地一沙鷗》第四部結尾,讓原本消失無蹤的強納森顯靈,帶引年輕的、忠於自我、奮力追求自由的海鷗安東尼向上飛行,無疑肯定神之存在,以及象徵充滿希望的未來,激勵著新世代相信自己的潛能,勇於學習,無畏艱難,願意面對挑戰而全力以赴,並能理解慈悲與愛的意義,追求生命更高的層次,創造有價值的美好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