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喊,也不管有沒有鄰居在家了。也許是那記藥的副作用,我變得易怒又衝動,實際上我認為可以處理得更好,現在這種情況跟我想像得不一樣。當我說完這句話時,他陷入了沈默。我可以聽到他胸口起伏的呼吸聲。
沈默,等同於最直接的認罪。突然間,我剛剛的空虛化成了淚水,我他媽是得躁鬱症了嗎?我蹲下來哭泣,我從不在他面前哭泣。大概是無盡的空虛與不能接受的事實太多。我蹲在路樹花朵凋零的街上,我跟他都是。
六十八天前,私人客機上
心的抽離,在高空中失重。
一般來說,人的想像總會比現實來得更為恐怖,
你的想像宛如汪洋的大海,豐富又豐沛地不可收拾。
上舞台彈錯音怎麼辦;
口試說錯話怎麼辦;
聊天弄錯話題怎麼辦。
任何一個無聊的事情都被你的想像給巨大化,
朝著最糟糕的方向去想吧?
這樣事情真的發生的時候就不會太糟。
的確,你總是無往不利,
靠著想像力的緻密來填充自己對『意外』的心態調整。
但很抱歉,有時候想像力可比不上殘酷。
當殘酷興高采烈地敲門時,
用著你完全無法理解的高度去摧殘你時,
你會留下無知的淚水。
為自己過去的無知所祈禱的淚水,
你希望這種等級的殘酷不會更加病態、更加無法理解。
我以為靠自己腦海裡的想像,
就可以將小惠偷情的畫面給全部補足,
等到我真的看到的時候可以呼一口氣,
說自己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
我總是用這種心理準備來完成人生的所有低潮。
我以為這是無法攻破的心法。
直到小惠一次次做出超乎我想像的動作時,
我腦海裡的甜蜜畫面斷斷續續地重疊,
前後不整地與前方42吋螢幕融合與交織。
我的心思被帶往所有過去,
而身體卻被誘人的高薪職員給箝制住。
我們的初夜我記得很清楚,
那天是一場傾盆大雨,
出國的父母、孤單的兩名未成年少年少女,
只要輕輕一個吻,
就會勾引出青澀的性愛。
當時的我們還不懂前戲;
還不懂得浪漫。
我們粗糙地舌吻,
用著不合理的方式寬衣解帶,
雖然滿是興奮與衝動,
但畫面上看起來卻像是不情願的兩人。
那一種生澀的過往,
突然成為一種苦澀在我口中運轉。
已經很久了,
我們相愛這麼久了不是嗎?
而我卻被一時的衝動給全面蠶食。
我以為我的人生可以不負責任的重新開始,
但是我看見小惠用著細膩的動作為阿茂寬衣解帶時,
我才瞭解我的兩個世界好像都崩盤了。
我以為我是鐵石心腸,
在這已經無聊到不能過下去的人生中,
我不會再感到情感在我身上流竄,
但我錯了,錯得如此悲慘。
小惠熟稔的技術,與我做愛的情形是另外一種生澀模樣,
我們的性愛如同一場兒童遊樂園,
精彩不及,但還算可以。
如果是現在這種撩人的小惠,
我可能不會撥通那通電話,
或許現在那個在鏡頭的人就是我。
我真是如此愚昧的男人嗎?
我真的只是因為這樣而撥了這通電話嗎?
我不知道,
我心頭滿是問號。
接著,我的問號如雨後春筍盛開,
好啊。為什麼?
我開始感受自己的眼淚已經乾澀。
我的目光不能承受小惠用她的舌尖持續打轉,
如同我身邊這名高薪職員,
陪伴我三個禮拜的女人一樣。
「為什麼?」我問她。
「什麼?」她抬起頭來看我,原本的腮紅在性愛的加持下更加紅暈。
「為什麼?為什麼妳可以做得到?」
「小尊先生──」她用非常楚楚可憐的表情看著我。
「那個面具男到底對妳做了什麼。他讓妳簽了賣身契嗎?」
「沒有。」我試著要從她的口中探出些什麼。
「小尊先生,看來你不太專心呢。」那吵雜的廣播聲又響起,我知道他在監看我。
「還有多久的時間到機場?」
「我們的影片還沒播放完呢。」
「我辦不到,我知道你想折磨我,但你知道我硬要是軟下來,你也拿我沒輒。」我把我的思緒往別處帶,別放在蹲在我一旁的美麗女子。
「你這麼說好像也是。」天鵝面具先生笑了笑:「不過你得要搞清楚,凡事都有事情上的順序。」
「什麼意思?」
「我知道你的如意算盤,你總想著事情都如你所願。你腦子會計算,就如同你在密室跟說的那些,再簽幾張借據你都很清楚。但我要提醒你一件事──克洛伊遊戲只要參加了,就不能不盡興。」他用很嚴肅的態度對我說,但我聽起來卻想發笑。老子就是不想要這樣,我受夠了,我要趕快衝出機場然後去揍我老爸,我不要在這裡看這偷拍影片。
「所以呢?」我淡淡地回,沒想到有兩名護理人員從前方快步走來,我繼續說道:「媽的,你想要幹嘛?」我對著天空大喊,兩名護理人員把空姐請走,然後打開醫護箱,裡頭全是我看不懂的醫療設備。
「我知道你是人生的乖乖牌,你知道『迷姦藥』嗎?」天鵝先生繼續說。
「媽的,你這禽獸。」
「不不不,你可誤會了。一般的春藥、迷姦藥是令我很不齒的。因為使人不能行為自主是很自私的。我瞭解你的習性,小尊先生。」我已經看見護士在準備為我打針。
「等等,你先不要,這到底是要怎樣。」
「我的意思很難懂嗎?我只是要你好好享受。結果你反倒起來關心我們的人了。哇,這過去三個禮拜,你在她身上悠揚的時候,我怎麼都沒聽你說過,還是當時因為精蟲灌腦,這種情話都忘了說了。」看來我激怒他了。
「好,那我們重來。」
「不必了,所以我說『順序』很重要。你讓我原本設計好的『順序』有些差異。」
「你聽我說,我們重來好不好。」我知道這喪心病狂的傢伙絕對給我打的東西不是什麼好東西,我像小狗一般祈求他。
「小尊先生,我很瞭解你。你現在裝得很可憐一樣,但心裡還是那樣不可一世吧?就如同你剛剛看著你的老婆在調戲別人,卻還在回憶過去那樣。就像是你在我面前裝得近乎崩潰,實際上又在盤算下一步。我可是很瞭解你的奸詐呢。」
「媽的,算我求你了。」護士已經準備好了,只要他一聲令下我就會挨針。
「好吧,那我先解說就好。」
「好。」
「副交感神經是我們很重要一種自主神經系統。」
「嗯?」
「通常男性勃起的方式透過反射性或者腦中樞刺激。主要途徑是透過男性賀爾蒙來誘使腦部釋放神經傳導物質,接著傳導到脊髓的『副交感神經核』。」一堆醫學名詞,但我很專注在聽他說。
「所以?」
「通常能讓你勃起的是副交感神經,在射精過後,交感功能或重獲功能,海綿體動脈及靜脈竇的平滑肌會收縮。」
「我知道,總之你在說的就是我們的生理功能。那現在?」
「所以,一個男性要能夠要保有男性荷爾蒙濃度、腦中樞、脊髓周邊神經、陰莖血管、海綿體組織完美的結合,才能發揮正常的功能。我知道你想靠你的意念來操控自己不要去做。」他的冷笑令我發寒。
「媽的,拜託,我會好好配合你們,別讓這護士為我打針。」
「這不是一般的春藥或者是性勃起藥,不用擔心。」
「但這他媽的到底是什麼?」
「你說名字嗎?」媽的,我才不想管什麼名字。
「這到底是什麼?」
「名字有幾個方案了,我還沒確定,不過你放心,這經過多次臨床實驗,很安全的。」
「我才不想知道名字。」護士已經用酒精在為我消毒。
「你覺得要叫『妙手回春』還是『雨後春筍』呢?」針已經刺入了我的肌膚,我感受到護士的手開始按壓塞頭,我感受到注射的力量。
「媽的,這兩個名字都很爛。」我頭開始有些暈眩。
「好吧,那我會再重想。」
「這到底是什麼。」他們注射完畢後,很快清場完就走了。
「叫『夏娃的誘惑』好了?還是『亞當的衝動』?」幹,我無心在名字上專注,這藥的藥效似乎非常快。
「媽的。」
「小尊先生,我希望你好好度過這四小時。」一旁的女子跨坐在我身上,親吻我。
「你別動,藥打進去之後,會需要五分鐘的時間。」空姐說了話,我覺得我快缺氧了,但她的聲音卻聽得很清楚。
「這到底是什麼?」
「公司研發的產品,經過大多數客戶盛讚過後,所發行的產品。一針的價格可以買下一輛不錯的名車。」她輕輕地說。
「妳都還沒說妳叫什麼名字。」這比喝醉酒還要暈。
「我叫什麼名字不重要。」
「不,我想知道。」
「小尊先生,我們做的事情不一定都像你想像得那樣。」
「對不起。」我道歉,為我這三個禮拜道歉。
「不,您非常溫柔。」
「對不起。」為什麼會這個時間點道歉,我也說不上來,是因為被注射了這個『亞當的衝動』嗎?
「我們做的事情非常專業又神聖,希望您以後能夠體會。」
「這些是真的嗎?」
「什麼?」
「螢幕上的這些。」我的眼睛無法聚焦,但我大概已經看得出來小惠跟我的死黨阿茂正在享受魚水之歡當中。她接著說:「的確是真實的。」
「為什麼!」我像個孩童一樣大哭,她抱著我。
「這也是為什麼會有克洛伊遊戲,我們希望您可以找回真實的世界。」
「什麼意思?」
「這世界上很多已知的事情,或許不是真實的,但一般人不會去懷疑它,就像你不曾懷疑過你的老婆外遇一樣。」
「別說了。」我抱她很緊,我不知道這是藥效還是我內心的空虛使然。
「對不起。」
「我不想要這樣,我們一定要看這他媽的折磨影片嗎?」
「對不起,我們只是想讓您瞭解情形而已。」
「這很痛苦。」
「好吧,那你可以看著我。」我知道這是她的話術,我也知道一定是藥效發作了,我他媽的就這樣恢復到最早我認識她一樣。
「不行,這次妳要告訴我,妳的名字。」
「那叫我『玲』好了,小玲。」
「這是妳臨時想出來的嗎?」我笑了,就像談情說愛那樣,自然地笑了。
「你怎麼知道?」她用雙手圈住我的脖子,我們熱情地相吻。
高空中,我的心再次抽離。
六十八天前,計程車上
大約在我上車十分鐘後,
藥效結束了。
我感受得到。
我內心的空虛如同巨大的泡泡,
那強烈的空虛感與灰暗的天空形成一線。
就像是世界末日,
破碎得無人直視自己。
我好像已經忘了現在要去「阻止」,
當司機問我要去哪時,
我只是下意識地說了自己家裡地址。
兩旁的人行道與人行樹如光暈一樣穿梭,
即使天氣並非寒冷,我感受到寒流已經離開,
也是,已經過了快一個月了,不是嗎?
但我內心卻如此寒冷,
如同被關在冰牢之中,
我說不上來這種無助是什麼?
我難道因為他媽的那記針愛上了小玲?
所有人包括我在內,
我們都瞭解彼此的關係,
我是客戶,她是職員,
我們只建立在這虛偽的過程當中。
那為什麼她吻我的時候,
我內心卻感受到溫暖及深刻的滋味呢?
為什麼?
這真的只是藥效而已嗎?
「先生?你還好嗎?」司機大哥問我。
「到了?」我回過神向四周晃晃。
「沒錯,一共三百一十塊。算你三百好了。」我無意識地掏掏口袋,思索了一陣,才想起我可是身無分文的出門啊。正當我焦急連這車錢都付不出來,我竟然從我的口袋掏出了我熟悉的皮夾,裡頭夾著幾張一千塊。
我走下車,雙腿仍在發軟中,
在被注射奇怪的「夏娃的誘惑」之後,
那三個多小時的確又回到了我剛遇到小玲的時候,
那座豪宅中。
但現在的我,卻如此空虛。
當我在思考泥濘翻騰中的時候,
時間已經轉到了我家門口。
我還沒意識自己打算作什麼的時候,
後頭有人拍我肩膀,那是熟悉的觸感。
「小尊,你今天沒上班喔?」我轉過頭來,是他,是他。
「我請了假。」依照現在的天空,應該是下午吧,我隨意地回答:「你怎麼會在這?」
「哦,我路過而已。」他似乎說謊都不帶草稿,我家要過來是不可能步行的,因為從住宅區口還需要車程五分鐘的距離,這邊並沒有任何商區,會過來肯定就是「要過來」。因此他既然是徒步前來,甚至都把車停在外邊。
「喂。老爸。」我用手示意,好像裝作要告訴他什麼秘密。
不,這個秘密就是下腹的一拳。
我看著他蹲在地上,痛苦不堪,
我再補了一腳,
他躺著,
翻滾著。
「媽的,你有什麼毛病?」
「你問我有什麼毛病?」我抓住他的衣領,試著回憶起我在密室看到的畫面。
又一拳,
雖然我滿臉空虛又落魄,
但足以撂倒他。
「夠了!小尊。」他想回敬我,被我接住。我再次踹了他胸口。
「你不要再說無聊的笑話,什麼路過而已,你是刻意要來我家的吧?我在這裡住這麼久,從沒記得你主動來的。怎麼了?我請假的時候就看得到你?」我不想說破,我要他自己承認。
「你他媽不要太過份了!」他回我。
「幹!你幹我老婆就不過份?」我大喊,也不管有沒有鄰居在家了。也許是那記藥的副作用,我變得易怒又衝動,實際上我認為可以處理得更好,現在這種情況跟我想像得不一樣。當我說完這句話時,他陷入了沈默。我可以聽到他胸口起伏的呼吸聲。
沈默,等同於最直接的認罪。
突然間,我剛剛的空虛化成了淚水,
我他媽是得躁鬱症了嗎?
我蹲下來哭泣,
我從不在他面前哭泣。
大概是無盡的空虛與不能接受的事實太多。
我蹲在路樹花朵凋零的街上,
我跟他都是。
「對不起──」他有些哽咽。
「為什麼。」
「我再也承受不了了。關於你媽。」當他提到她時,我看見他眼底的絕望。當下我的心情很複雜,高興的是原來他並非是永遠的太陽,傷心的是為什麼直到這一刻才承認。
「為什麼,承受不了?」
「我一直很壓抑,從你媽發現病情之後。我想讓大家都開心,我不想當第一個願意心頭倒下的人。」
「沒有人會倒下的,我們沒有人會。」他終於說出了他心頭的故事,我們倆不曾這樣做過。也許他一直都想當那個完美的騎士,永遠為她,完美地演出。
「你還記得嗎?當她還有意識地問你最後一句問題時,那天我喝了一打酒,那是我這輩子最醉的一天。」
「你可以找我喝啊。」
「找你喝,你連啤酒一打都喝不到了?」他微笑,我們都滿臉眼淚。
「所以呢?」
「所以我才找上小惠的。」
「為什麼是她。媽的,你可以出去買醉啊,你又不是沒錢。」我無法理解。
「你給我閉嘴,你這傢伙根本不瞭解她。」
「什麼?」
「你們高中就開始認識,相識相愛這麼久,但是我常從你們的互動中感受得並非如此。」他刺痛了我,那是我內心深處的痛,即使我多麼努力,小惠始終是小惠,她永遠不是我在飛機上看到影片的那個模樣,她永遠不會以那種姿態面對我。
「媽的,不是每個情侶和你跟媽一樣好嗎?」
「我私下問了她好幾次。」
「什麼?」
「關於你們的事。」
「然後呢?」
「然後我他媽的覺得你根本不是個男人。」
「你到底在說什麼?」
「我知道性愛很重要,但是你不能把對方當奴隸啊。」這完全是污衊,原來小惠對我的怨恨有到這種程度,我們的性愛就像無聊的廟會,吵雜一陣就結束了,我根本也沒有格雷的那種癖好。
「她說錯了,我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樣。」
「她也說了你常常說謊。」我百口莫辯,我真的是上過幾次酒店,但是那真的只是『半套』而已,我得要陪上司們好好聊案子。
「幹,這不一樣。」
「到底哪裡不一樣?」
「你為什麼要找上她?你還有媽耶,你在做那些事的時候,你難道不會害怕媽難過嗎?」
「所以我才──」他停頓了,我看見他眼底的複雜。
「什麼?」
當我說出最後一句時,我被兩名黑衣人拖著,老爸也是。我們被四名黑衣人襲擊,是他們吧?
現在遇到太多意外事情我也不會感到莫名奇妙了,
因此在被拉扯得過程中我並非像老爸那樣驚嚇,
我只是想要他說出最後一句話,
最後他到底想說些什麼?
我在被敲打的過程中,
看見他的嘴型在對我說不起,
隱約中我聽見一句:
「對不起,是我讓她懷孕的。」
我抱頭痛哭。
在那無序的世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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