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國立台灣美術館舉辦的2024亞洲藝術雙年展——《所有令人屏息的》對現代文明中逐漸消逝的、消失中的、流離失所的群體和其憂傷做了歸納,在表露出強烈的剝奪感的作品之間,地主麻衣子的作品以其淡然的哀傷,靜靜佇立於展場中。此次雙年展共展出兩件地主麻衣子的錄像。
於一樓展出的〈大腦交響曲〉,以翻模成橡膠材質的大腦為始,接著一雙手進入畫面中,輕柔地撫摸、輕敲這顆大腦。在做出動作的差不多時刻,單音符的背景音響起,這些聲音偶爾交纏,但大多時候是以單音符的延續音,連綿在素雅的畫面留白間。
除了大腦以外,還包含了花田、植物的莖脈、風車、平滑鵝卵石的影像,以及接近尾聲時,呆然地坐在沙丘中央的女子。該女子頭上似是插著管線,其後方及左右兩側各有不停自轉的白色玩具風車矗立於沙地上。
創作靈感來自藝術家的祖母患上癡呆症的經驗。本作可說是藝術家對人體的拆解:風車是人的腦,經風吹雨淋而圓滑的鵝卵石是自然的腦;植物間交錯生長的莖根正如同人腦中的血管般,維持著植物的運作機能,藝術家也在翻模過程中有意保留腦中的血管。
與風車的迅速轉動相對應的,是女子呆然的神情,以及一顆不在人體內的大腦。腦脫離了會呼吸的軀幹;軀幹失去了能思考的腦,相互依存的思想與行動失了連結,這兩種空白的狀態的罅隙間,還有任何記憶留下嗎?
通過對人用以維生、思考的核心器官「大腦」的解構,地主麻衣子展現出人類記憶的脆弱性。風車不停旋轉,試圖捕捉流逝的回憶,卻揚不起一點沙粒。女子孤單地坐在沙丘中,沒有與任何一個風車產生聯繫;大腦在潔白的桌面上,靜靜失去其功能。與之相對的,鵝卵石旁又是一顆鵝卵石,自然萬物間緊密的交互關係保存了自然的記憶,流水不疾不徐地撫過石塊,帶走稜角,留下印記,在成千上萬的鵝卵石上。人類應是彼此相連的,卻總被孤寂充盈而忘記這個事實,進而喪失集體的記憶。
來到二樓的廊道,另一件地主麻衣子的作品〈光子〉閃著微弱的光,映入視線。乍看之下,這個錄像由一位女子的口白和諸多色塊組成,不過仔細觀察後可發現,這些看似無意義的色塊是由街景組成。藝術家將久病纏身的友人拍攝的日落影像,放大為100倍,再配上友人的旁白。
放得過大的影像早已失去原本的意義。無數晃動的光影中,觀者除了如夢似幻的色彩外,只能依靠口白中的敘述來補足景色的想像:「建築物上方那是什麼光?是什麼呢?燈光?」。這些喃喃自語構不成完整的對話。朦朧的靜謐間,女子的孤單幾乎將她自己吞噬。
女子以淡淡的喜悅轉述其眼前的景色,且常參雜半信半疑的推測,可見她看不清楚所有細節。由口白內容可推知,女子與街景之間存在相當的距離,這些影像應是遠眺而得的。
她是如此形容黃昏的:
「這些稀疏的光雖然不像夜景那麼耀眼,但仍然很美,這是介於兩者之間的時刻,介於晝與夜之間的時刻。當這個時刻感覺像夜晚,天就亮了;當感覺像白天時,燈就滅了。」
可得知這件作品的核心在於這曖昧的、稀疏的光點。點、點、點,遊蕩的都市靈魂。窒塞的公司到家中,再回到公司,反覆地移動。懼怕夜晚的陰影,所以點亮面前的道路,卻又羞於面對自身的影子。生命在尚未認清其形狀之時便灰飛煙滅。
〈大腦交響曲〉和〈光子〉皆以柔和的影像,轉換人們對悲劇的視點。不再運作的記憶與只能遠望的朦朧裡,零碎的時間積累起的苦慟,被藝術家輕輕拭去,留下不屬於任何人的腦、不屬於任何地方的吉光片羽。輕盈得幾乎要錯失的溫柔中,潛藏著巨大的生命孤寂,交織的點形塑出的記憶,尚未以任何形式儲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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