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開始教書的前兩年,幾乎都會播放「革命前夕的摩托車日記」這部片子給學生看,不是期待他們成為另一個切‧格瓦拉,只是渴望他們可以擁有對於生命的熱誠與純真,只是希冀他們願意去構築屬於自己的夢想與旅程。
一段旅程可以改變什麼,為什麼一個平凡的醫學院學生卻在一趟旅程之後改變了人生的方向,最末成為家喻戶曉的革命家。如此巨大的改變著實引人玩味,而這部電影正好滿足了人們的好奇。其深情地訴說著切‧格瓦拉的故事,那一幕幕的轉折與精彩,不僅引發許多深刻的思考也讓人得以窺見革命者背後的熱情與純真。是故,很慶幸這位革命者在當年的旅程中,不忘隨手記錄著心情的點滴,才有幸讓這部電影得以產生。記得,幾年前,也是先看了「革命前夕的摩托車之旅」這本書,才引發對於這部改編電影的好奇。而這位曾經拍過「中央車站」的名導,也成功地在電影中,鋪陳著書裡所呈現的氛圍與感動。
故事是從格瓦拉與好友阿爾貝托計畫一趟摩托車之旅開始,其路程為從阿根廷出發繞經智利而後往北,最末在哥倫比亞畫下終點。這段漫長的旅程裡,倆個人所擁有的資源其實很少,甚至在路程的中段便因車子報銷而採用徒步、搭便車等方式完成。電影的鏡頭,從一開始著墨於倆個年輕人在旅程中的輕鬆自在,而後隨著旅途所發生的點點滴滴,漸漸地開始在這兩個人心中發酵。尤其是當他們遇到了一對到礦場尋找工作機會的夫妻,其土地被佔用、生命遭受迫害,所以僅能設法遠離家園而致礦區尋找工作的機會以求基本的溫飽。當這對夫妻,詢問著格瓦拉與阿爾貝托為何離家時,兩人答稱旅行後,那漫長的沈默以及礦工夫妻深邃的眼神皆讓人印象深刻。而迴盪在耳際的那句心虛的回應,「為了旅行而旅行」,以及帶著某種困惑卻仍禮貌性地回覆的「祝你們一路順風」,這兩句話更是讓人坐立難安。
不斷地對比或許訴說著這部電影的核心信念,階級的彰顯、不公平的發生往往會讓人對於社會、對於現狀產生非常大的懷疑。格拉瓦、阿爾貝托在一開始與格拉瓦女友家庭的對比,讓人訝然與貧與富的差距竟然如此巨大。然而,不過轉換個場景,當這兩個人與礦工夫妻相遇,所呈現的雖然仍是富與貧。但,讓人驚懼的是原有的貧,這會兒竟然是富,這驟然而生的翻轉,不由得瞬間放大了階級的落差。同樣關於階級的描寫,也可以在搭船時的區隔,甚至在聖帕柏羅區藉由亞馬遜河將健康的人與生病的人隔開的方式清楚看見。遊走於富與貧的角色裡,不由得彰顯了極富與極貧的現象,更凸顯了社會裡所存在的階級與分別。
而所謂的遊走,或許可以說格瓦拉其實身處於兩個階級之間,所以反而更有機會去體會兩者的心境。畢竟,倘若在祖國阿根廷,格瓦拉應該擁有尚佳的社經地位,但旅程中的貧困也讓他有機會親身體驗到貧窮的滋味。再加上身體本身所背負的氣喘疾病,更讓其得以體會無助病人的處境。尤其是這部電影刻意地拍攝了格瓦拉三次氣喘的發作,那渴求空氣的沈重喘息,像是緊抓著存在的可能、像是奮力爭取著生命的延續。也在那震撼人心的聲響裡,聽見了關於活著的渴望。
至此,更能懂得一個因為氣喘不用當兵的醫學院學生,竟然最末選擇了組織游擊隊發起革命。因為,在不斷與死神拔河的生命裡,格瓦拉更在乎自己活著的意義與價值。也在那樣的氛圍裡腦海裡想起了前些天參與「轉山」作者謝旺霖的簽書會。「轉山」一書中,詳細地刻畫著作者在冬天從雲南騎車至西藏所面臨的種種危險。會場裡有位婦人詢問如果以後他有子女,其是否會贊成他的子女選擇與他同樣的旅程。他的回覆同樣讓人動容,其表示他並非在家裡思考著如何結束自己的生命,反而在旅程中每個危險的環節更努力地思考著如何讓自己活下來。一如電影中格瓦拉與阿爾貝托,其並非盲目地虛擲青春歲月,也並非看輕自己的生命而投入這樣的旅程。反而在旅程中醞釀出許多的反思,而那樣的反思讓其看見了自己。也相信那樣的歷程,不僅焠煉著關於存在的生命韌度,更讓他們願意去珍惜與面對自己存在的價值與意涵。甚至在面對不同生命的困窘與掙扎時,會去引發出對於人的悲憫與寬柔,也會去擴大人生的格局與思維。
對格瓦拉來說,相信這段旅程中那無意間遇見的種種面容,都會不斷地在他腦海裡交替呈現著。一如,電影中兩度以黑白照片的方式一張張播放著旅程中所遇見的許多人,搭配著電影配樂的效果,其實讓人驚駭莫名。那一聲聲厚重的播弦聲,那一雙雙緊扣存在的眼眸,在在呈現著著對於生命與現狀的一種控訴。也相信,這份驚駭對於身歷其境的格瓦拉來說更為顯著。所以旅程之後,其表示:「我已不再是我,起碼不是相同的我。」看見如此的自白,不由得震撼於一段旅程的影響。
當然,不可否認地電影裡還瀰漫著一股讓人著迷的氛圍,浪漫主義者的純真。格瓦拉那股正直與天真,瀰漫在故事裡的許多角落。他有他尊崇的信念,所以他不願說謊以換取食物(雖然後來在阿爾貝托的提醒下略作調整);他不願虛假地去討好幫助他的醫生,而選擇誠實以對;他不願放棄原本對女友訂下的許諾,即便他非常需要金錢,而在兩人分手後,隨即將那不算少的金錢轉贈貧困的礦工;他不願遵守修女所定下的規矩,因為他不願讓自己的行為間接助長了階級意識的發生。
電影中當他沒戴手套,且對著痲瘋病人伸出手時,病人的疑惑與他的豁達,以及握手時格瓦拉的真誠與病人的感動都讓人眼角泛起了淚光。或許,一位深諳人事的成人會選擇迥異於他的態度,甚至會不認同他的作為。但,可曾想過,其實每一次的妥協、每一次的迎合,都是對自我信念與自我價值的犧牲。或許堅持可能造成衝突的發生,但少了這些,反而可能會找不到存在的意義。或者,換個方式來說,存在的快樂、活出真誠自己的快樂。
從格瓦拉身上,嗅著了「安那其」的味道。也看見了安那其主義者的浪漫與理想,那過程中,不禁會問自己,那樣的信念是否仍存在於自己身上。曾有的夢想、曾有的相信,那份對於真理與真摯的偏執是否依舊,還是隨著年紀的增長日漸消逝。那稜稜角角被磨圓了,開始學會悠遊於人事的紛擾,真的該感到慶幸嗎?能否讓生命裡那隱藏的浪漫主義還有訴說故事的權利,還有揮灑綻放的舞台。關於生命的燦爛、關於真理的尋覓是否依然是生命裡反覆斟酌的課題。這林林總總的問題,在看完電影後衍生成不斷地在心頭叩問自己的聲響。從退卻到接納,慢慢地懂得這叩問——其實是一種難得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