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肥咖活捉記：2000年前的跨省逃稅大案
提到跨國逃稅，現代人最熟悉的可能就是美國的《海外帳戶稅收遵從法》（Foreign Account Tax Compliance Act，簡稱FATCA，俗稱肥咖條款）了。這個2010年制定的法案，要求全球的金融機構必須向美國稅務機關申報美國公民的海外帳戶資訊，否則這些金融機構將面臨高額的懲罰性預扣稅。這個被戲稱為「肥咖」的法案，讓許多習慣把資產藏在海外的美國富人叫苦連天。
有趣的是，2000年前的羅馬帝國，也曾發生過一起跨省避稅案。在死海附近發現的一份古文書（P.Cotton）中，記載了一位叫Saulos的猶太商人，如何利用當時羅馬帝國各行省之間信息不流通的漏洞，通過假買假賣奴隸的方式來逃避稅收。這位古代的「避稅達人」，手法之精巧，與現代離岸避稅者可說是如出一轍。
這份文書最初被錯誤地歸類為納巴泰文書（Nabataean papyri），被編號為XHev/Se Nab. 6。在2014年，Hannah Cotton受邀檢查以色列古物管理局（IAA）死海古卷保護實驗室保存的莎草紙文書時，發現這份被標示為納巴泰文的文書其實是希臘文文書，而且與已知的死海文書檔案（如Babatha和Salome Komaïse的檔案或Bar Kokhba的信件）絲毫沒有關連。
解讀後發現，這份文件的年代約在公元129-132年間。主角是Saulos與Chaereas。
這兩個人分別住在羅馬帝國的兩個行省裡（Arabia和Judaea），當時沒有網路，一切都靠「流言」（gossip）來傳播。
當時羅馬，買賣奴隸是要繳稅的，稅金大約是交易價格的4-5%；如果是跨省交易，還要繳納關稅。但是，行省之間的資訊交換並不容易。
所以，Saulos就想到一個節稅妙招。
他在他自己的居住地申請他已經賣出一個（或者更多，不過文書上只有一個人的名字）叫做「Onesimos」的奴隸給Chaereas，然後Chaereas再在自己的居住地申請解放這個奴隸。但是，這個奴隸其實還在Saulos手上。
這樣做有什麼好處呢？首先，Saulos可以說自己很窮（我窮到連奴隸都賣啦），所以可以申請成為「貧困者」，這麼一來可以少繳很多稅，也不需要承擔許多公民義務。
因為跨行省交易難以查核，所以買賣之間很可能都沒有登記。但是當Chaereas宣稱解放奴隸時，引起了當局的注意，因為這是奴隸第一次在Arabia省被登記（所以，這個行省應該很不繁榮？）。因此，官方要求提供之前的所有權證明文件，而從這裡引發了更深入的調查。
從文件上看來，Arabia和Judaea兩省的官員似乎進行了合作調查。在文件中，提到有人告發/舉報，特別是關於以Chaereas名義解放Onesimos的事。不過，到底是誰告密，文件裡面並沒有提到，應該是為了保護告密者吧。
奇妙的是，在文件中，法官使用了當時羅馬法律修辭中的「推測論證」技巧。檢方給被告安插了許多過去的劣跡，包括暴力、叛亂和盜匪等活動，想要透過「抹黑」對方，來證明被告具有犯罪傾向，以強化當前指控的可信度。甚至，檢方還將被告與之前（115-117年）發生的猶太僑民起義拉上關係。
另外，檢方為了證明這兩個人一直都是一夥的，還指控他們分別在Arabia和Judaea兩省被指控製造偽幣。
我不是法律人，不太瞭解現在的法庭能這樣嗎？雖然過去的劣跡不需要提出證據，但是萬一被抓到檢方說謊，難道檢方不會信用破產嗎？
台灣的法庭常常會被說是政府開的，就是因為在過去，很多反政府的「黨外」（那時候不允許組黨）人士常常會被一些莫須有的罪名判刑，所以我對羅馬檢方的這種手法，其實有點存疑到底多有用。
不過，這份文件的珍貴之處在於，它是同時代最詳細的法律文件。從這份文件我們可以看到，當時的猶太人（兩位被告都是猶太人）可以擁有奴隸，反映了羅馬統治下猶太地區的社會狀況。
另外，我們也看到檢方如何準備法律論據、實際審訊過程、羅馬法律體系在地方如何運作、以及地方社會的經濟活動和稅收制度。
從語言學來看，這份文件以希臘文記錄了大量羅馬法律術語，顯示了羅馬法律概念如何被翻譯和理解，也反映了當時的法律專業用語系統。
所以，這份文件的發現和研究，豐富了我們對這一歷史時期的認識；特別是在法律史和社會史方面。它的詳細程度和保存狀況，使其成為除了福音書中耶穌審判記載之外，這一時期最重要的法律文獻之一。
最後，我們也看到，不論古今，錢放進口袋容易、拿出口袋很難；因此，有人為了不讓錢被政府拿走，可以想方設法，設計出這麼精巧的「陰謀」！
參考文獻：
Dolganov, A., Mitthof, F., Cotton, H. M., & Ecker, A. (2024). Forgery and Fiscal Fraud in Iudaea and Arabia on the Eve of the Bar Kokhba Revolt: Memorandum and Minutes of a Trial before a Roman Official (P.Cotton). *Tyche: Contributions to Ancient History, Papyrology and Epigraphy*, 38, 37-16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