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孩子、照顧孩子,對她來說,不只是「成為母親」而已。
她曾說,她想談一輩子的戀愛。
「為什麼會這樣想?」 這個問題像一根刺,卡在我的心裡好多年了。
她從沒說過答案。即使我問,她也只是笑笑,或是轉移話題,像無聲的廊道,走進去就會迷路。
婚姻中,她帶著與第一任丈夫所生的孩子,曾對我說:「想談一輩子的戀愛。」她靠在我肩上,喝了一點酒,說得一臉認真,可後來我才懂,那種愛並不是想和一個人安安穩穩地共度餘生,而是一種證明自己「值得被愛」轟轟烈烈的遊戲。
成為母親是一種戀愛的延伸,那不只是一種渴望,更像是一種宿命。在她的世界裡,是一場永無止盡的試煉,為了證明自己值得被愛。
當她懷著誰的孩子時,就像暫時擁有了那個人的心與身體,那是一段她可以掌控的時間。當她的腹部隆起,被視為世界的中心,被照顧、被關注、被需要,那是一種權力,也是一種逃避。
但孩子出生後,育兒的現實逐漸取代幻想,她像是被扔出一場夢。醒來,那些柔軟、溫暖的東西,那份關係開始崩解,包含丈夫與她的關係,她不再是唯一會被細心照顧的人了。
我還記得,孩子出生後,她變得陌生,她坐在床上,那時她患上產後憂鬱,整天在房間,但她不認為。我盡力力陪伴,補足她忽略的每一個細節,但她都遺忘了。
我有時會想,是不是我努力太多,反而讓她更覺得自己沒有價值?
這就像個惡性循環,工作,陪伴孩子、處理家務之下,陪伴她的時間只剩夜晚,此刻她更感覺到她像個生育機器,被利用完就隨手可丟的東西。
她說:「我感覺不到被愛。」
兩個孩子對她來說是什麼?
她回答時總是模稜兩可,留下的空白比語句更多。這問題,我曾無數次在腦中問過,像滴水的水龍頭,一滴一滴,滴在夜深的寂靜裡。我想我永遠無法真正知道,那不是一個她會直白說出口的答案,我只能從她留下的痕跡,她說過的話、做過的事、那些扭曲的情緒與隱微的攻擊裡,一次次去猜。
離婚那年是2021年
她沒有爭取監護權,至今沒有支付過孩子的扶養費,法律程序像一台卡住的影印機,吱吱作響,仍在進行中。
離婚前夕,她平靜地跟我聊天,現在我只記得她說:「我想談戀愛」。
在我和她離婚之後,她再婚懷上了第三任丈夫的孩子,在他們離婚之前,她來找我,說她想復合。她說,她還是想照顧我們的孩子,想回到從前一起生活的日子,她說得很平靜,就像我們之間從來沒有過破裂、背叛、責怪與沉默。確認他們離婚後,我答應了陪伴,我告訴她,我不想再談感情,是因為孩子需要母親,我才願意。
她點點頭,但後來有一天,她忽然說,她想跟我生一個男孩。那時她正懷著別人的孩子,我低頭看著她的肚子,不知道該回應什麼。我不是沒有聽懂她的意思,那是一種深深的渴望,不是對孩子本身,而是對於能「重新綁住」我們之間什麼的渴望。
那一刻我明白,她更在乎的是透過懷孕,重新進入關係。那一刻,我深深感覺到孩子只是一道橋,通往關係、愛、權力與存在感的橋,這座橋是她創造的,她也可以摧毀。
這也是為什麼,一旦孩子不再是維繫關係的工具,她就開始失控。
在她懷孕(與第三任丈夫生的)期間,她顯得寬容且平靜,願意照顧她所生的兩個孩子。但孩子出生後,她開始改變,也許是因為陪伴他生下孩子的那半年,我依然沒有接受她,心理上的失衡,讓她快速從理想化轉向否定,對兩個孩子的愛也隨之崩解。
他變得冷淡,開始批評那兩個孩子:「太難帶了,因為有你們李家的業力。」
我沉默,不想爭辯。
我知道,這不是要找解決方式,而是她想找到一個宣洩的出口,在尋找代罪羔羊,照顧孩子背後的期待破滅後,將內在的憤怒、厭惡轉嫁給孩子。他的話像在切菜,特別是小黃瓜,把親密切成兩半。一邊是她與其他前夫的孩子,一邊是「李家」的孩子。
最後,我帶著孩子離開她了。
但印象很深刻,那時她說過這樣的話:「如果你不把孩子的監護權給我,我就什麼都不會給他們。」
「都是你害的,害孩子失去了資源,也失去了媽媽。」
那語氣就像買賣談判,只有交換條件,只有對關係失控的責難。這讓我想起離婚時,她毅然決然地不要孩子的監護權:「我想談戀愛。」
孩子對她來說是什麼?
離婚四年後,某天家門口突然多了好幾箱大包裹,上面寫著搬家公司名字及電話,我打了電話過去,搬家公司不願說是誰送過來的,只說你看包裹上的文字或是打開就知道了。
「若不說是誰,就請你們搬回去。」 我說。
他才勉為其難地說是你前妻,還強調自己是合法的搬家公司,雇主叫我搬到哪我就搬到哪,其他是你們的事。我當下感到氣憤,想著搬家公司也跟她一樣,學不會尊重。
離婚後,她從未歸還過我與孩子的東西,所有生活用品、學校用品,我只能全部重新添購。現在他又把全部的東西又搬過來,裡面的東西,衣服尺寸太小甚至發霉、繪本破了、用品的使用期限過了。後來才知道,原來他那陣子準備搬家。
最後我還是選擇把裡面的東西整理清掉,彷彿也在打掃一段已死去的關係,悲傷像灰塵一樣逐漸堆積在指縫間,抹去眼眶的淚,也許是想到孩子再也沒有媽媽了。
那像是一場遲來的象徵性歸還,不是為了孩子,有那麼一刻,我感覺她搬的不是物品,而是一種「我與孩子和她再也無關」的聲明。
婚姻時,曾經有一次回到家,客廳像經歷過爆炸般。孩子們被擱在一旁,像被遺忘的東西,他們在地板上,沒洗澡,沒吃飯,沒穿衣服。她在沙發上躺著,不是睡著,只是不動,就像那一刻生活被按了暫停。
我站在門口,覺得沉重,那不是照顧不來,是不願意。當下,我沒有責罵,因為我知道她正在經歷情緒被淹沒,我只好先把孩子安頓好才走向她,但這先後順序讓她更沉浸在無力的情緒中。
她說:「你都只顧孩子。」
她那樣說的時候,好像我對孩子的照顧,是對她的背叛。有時我會想,孩子對她來說,真的只是工具嗎? 用來召喚、勒索、控制,甚至是懲罰的一種方式,除非她能擁有,否則她什麼都不要,但我仍深深地相信她是愛孩子的。
我依然不懂,在她心裡,孩子的位置在哪?
離婚後她曾說過:「生男孩才有用。」因為男孩才會留在家裡,不會嫁出去。但我最後一次離開她後,她卻又積極聯絡與第一任丈夫所生的女兒。
那是一種補償嗎?像是在修補什麼,假裝她沒有失去全部?假裝自己不是一個被遺棄的人?會是一種重新編寫過去的儀式行為嗎?
我慢慢明白,她對孩子的情感裡,參雜了太多其他的東西,那是一種糾結的、補償性的渴望,也許是希望透過母親這個角色,重寫被遺棄的過去吧?
她從未「真正」照顧過孩子,但她也從未真正放手。
因為孩子對她來說,不只是孩子。他們是她與世界、與愛、與命運之間最後的連結,像是她內心裂縫上的繃帶,一旦撕開,就會再次流血。
最後,還是想問孩子對她來說是什麼?
對我來說,孩子,他們是我清晨睜開眼,知道我還值得留在這裡的理由。
故事待續...